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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奇鸟行状录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村上春树 | 发布时间: 874天前 | 28012 次浏览 | 分享到:


    老绅士以不解的神情又看了一会,终于作罢离去。  


    一道之隔的三超百货大楼的时钟告知4点,两人结束调查,又去"日日皇后"喝咖啡。工作倒像不费什么力气,但肩部和脖颈异常酸硬。也可能是我对暗暗数点秀头人数这一行为有某种类似愧疚的感觉所使然。乘地铁返回新桥公司途中,一看见秃头者就反射性地区分以松以竹。这很难说是令人惬意的事,却又怎么也控制不住,犹势之所趋。我们将调查表交给调查科,领了酬金。就劳动时间和内容而言,款额相当可以。我在收据上签了字,将钱装人衣袋。我和笠原may乘地铁到新宿,转小田急线回家。差不多到了下班高峰。我实在有好久没挤电车了,但并无什么亲切感。  


    "工作不坏吧?"笠原may在电车上开口道,"轻松,报酬也过得去。"  


    "不坏。"我含着柠檬糖道。 


    "下回还一起去?一周一次可以的。" 


    "去也无所谓。" 


    "喂,拧发条鸟,"沉默了一会,笠原may突然想起似地说,"我这么想来着,人们所以拍秃,大概因为秀容易使人想起人生末日什么的。就是说,人一开始秃,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正在遭受磨损,觉得自己朝着死亡朝着最后消耗跨进了一大步。"  


    我就此想了想,说:"这种想法的确有可能成立。" 


    "嗯,拧发条鸟,我时常心想:慢慢花时间一点点死去,到底是怎么一种滋味呢?" 


    我不大明白她究竟要问什么,依然抓着吊环,换个姿势盯视笠原may的脸:"慢慢一点点地死去,这具体指哪种情况呢,比如说?" 


    "比如说吧……对了,比如被单独关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没吃没喝,一点一点地渐渐死去。" 


    "那恐怕确实难受、痛苦,"我说,"尽可能不要那样的死法。" 


    "不过,拧发条鸟,人生在根本上或许就是那样的吧;大家都被关进一个黑洞洞的地方, 吃的喝的都被没收了,慢慢地。渐渐地死去,一点一点地。" 


    我笑道:"以你这个年纪,就时不时有这么极为pessimistic的念头!”


    "pess……什么意思?"  


    "pessimistic。就是只找世间阴暗面来看。" 


    pessimistic,她口中重复了几遍。 


    "拧发条鸟,"她扬起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道,"我才十六岁,不太晓得世上的事。但有一点可以充分断定:假如我是pessimistic的,那么世上不pessimistic的大人统统都是傻瓜蛋!"




 第十章


    魔感、浴缸中的死遗物分发者


    搬来现在这座独门独院的房子,是婚后第二年秋天。那以前住的高圆寺公寓因要改建,不得不从中迁出,到处物色又便宜又方便的住房。但不超过我们预算的很不容易找到。我舅舅听说此事,便问暂时住他在世田谷的自有房子如何。那是他还年轻的时候买下的,自己住了十几年。舅舅本打算把变旧的房子拆了另建一座更好用些的新房。但由于建筑规定的关系未能称心如愿。有消息说不久将放松规定,舅舅就一直等着。但那期间若无人入住成为空屋,势必被课以税金。而若租给陌生人,又怕不再租时惹出麻烦。所以舅舅说,为了避免征税,作为名义上的租金只付给此前所付公寓租金(那是相当低廉的)那个数目就行了,只是需搬出时得在3个月内搬出。对此我和妻亦无意见。税金上的事固然不大明了,但能以低租金住上独门独院——即使为期不长——实在是求之不得的。距小田急线是有相当一段路,好在房子四周环境好,位于幽静的住宅地段,虽小也还有个院子。房子诚然是人家的,但实际搬来一住,很有一种我辈也"自立门户"的实感。


    舅舅是我母亲的弟弟。此人从不说三道四,性格基本算得上爽快开通。但唯其不多说话,也就多少有点高深莫测的地方。然而亲戚中我对这位舅舅最有好感。他从东京一所大学毕业出来就进广播电台当了播音员,连续播了十来年后,道一声"腻了"辞职离开,在银座开了一间酒吧。酒吧小而朴实无华,却以配制地道的鸡尾酒变得小有名气,几年工夫便另外拥有几家饮食店。他似乎具有适合做此买卖的才智,哪家店都相当红火。当学生时一次我问舅舅你开的店怎么都那么一帆风顺呢,例如在银座同一地段几家看上去同样的店而有的热火朝天有的关门大吉,其中缘故我不明白。舅舅摊开双手给我看:"魔感。"舅舅一脸认真的神情,此外再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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