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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山音》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川端康成 | 发布时间: 623天前 | 29395 次浏览 | 分享到:


最后信吾嗅了嗅花,无意中说了一句:“带点令人讨厌的女人的腥味哩。”


这味不是指淫乱的意思,可菊子的眼皮飞起一片红晕,把头聋拉了下来。


“香味令人失望。”信吾改口说,“你闻闻试试。”


“我可不打算像爸爸那样研究它。”


菊子把花插进花瓶里的时候说:“按茶会的规矩,插四朵花太多了。不过,现在就这样插吗?”


“嗯,就那样插吧。”


菊子将黑百合放在地板上。


“那壁橱放花瓶的地方,放着面具,帮我拿出来好吗?”


“好的。”


信吾的脑海里浮现谣曲的一段,就想起面具来。


信吾把慈童的面具拿在手里,说:“据说这是妖精,是永恒的少年。我买来时,说过了吧?”


“没有。”


“我买这个面具的时候,曾让公司一名叫做谷崎的女孩子戴上试了试。可爱极了,真令人吃惊。”


菊子把慈童的面具贴在脸上。


“这带子是系在后边的吗?”


菊子的眸子肯定是透过面具的眼睛,在凝望着信吾。


“如果不动动,表情就出不来哩。”


买面具回家那天,信吾几乎要同它那暗红色的可怜的嘴唇接吻,顿觉一阵心跳,恍如天使的邪恋。


“树根埋地里,心灵之花今犹存……”


谣曲里似乎有这样的话。


菊子戴上美貌少年的面具,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信吾再也看不下去了。


菊子脸小,面具几乎把她的下巴颏盖上,泪珠顺着似看见又看不见的下巴颏流淌到咽喉。泪水淌成两道、三道,滚个不停。


“菊子。”信吾喊了一声,“菊子,今天你会见的那位朋友,大概想着如果同修一分手,就去当茶道师傅是不是?”


戴着慈童面具的菊子点了点头。


“即使分手,我也想住在爸爸这儿,伺候您品茶。”菊子戴着面具明确地说。


突然传来了里子哇地哭声。


阿照在庭院里发出尖锐的吠叫。


信吾感到这是不吉祥之兆。菊子像是在侧耳倾听大门那边的动静,看看连星期天也上情妇家的修一是否回家里来了。 




鸟巢 一


附近寺庙的钟声,冬夏两季都在六点鸣响。信吾也不论冬夏,清晨听到钟声就早早起来了。


虽说早起,却不一定离开被窝。就是说,早早就醒了。


当然,同样是六点,冬夏大不相同。寺庙的钟声,一年到头都是六点鸣响,信吾也就以为同样是六点,其实夏季太阳已经高升了。


尽管信吾枕边放着一块大怀表,可是必须点灯、戴上老花镜他才能看得清楚。


因而信吾很少看表。不戴老花镜,就无法辨清长针和短针。


再说,信吾没有必要拘泥于钟点起床。毋宁说,早早醒来反而感到无所事事。


冬天六点尚未天亮,但信吾无法耐心呆在被窝里,于是就起床取报纸去。


不雇女佣以后,菊子一大早就起来干活了。


“爸爸,您真早啊!”


菊子这么一说,信吾觉得很难为情。


“嗯,再睡一觉。”


“睡去吧,水还没烧开呢。”


菊子起床后,信吾觉得有人的声息,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打多大年纪开始,冬天早晨摸黑醒来,他就百无聊赖。


可是一到春天,信吾睡醒也觉得温暖了。


时令已过五月半。今早,信吾听见晨钟的响声,接着又听见鸢的啼鸣。


“啊,它还在呐。”信吾头枕枕头,倾耳静听,嘟囔了一句。


鸢在屋顶上转了一大圈,然后好像朝海的方向飞去了。


信吾起床了。


信吾一边刷牙一边朝天空寻觅,却没有找到鸢。


然而,稚嫩而甜美的声音,似乎使信吾家的上空变得柔和清澄。


“菊子,刚才咱家的鸢叫了吧。”信吾冲着厨房扬声呼唤。


菊子将冒着热气的米饭盛在饭桶里。


“刚才没留意,没有听见。”


“它仍然在咱家呀。”


“哦。”


“去年,不记得是几月份了,它也鸣叫得很欢。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吧。记性太坏了。”


信吾站着看了看。菊子解开了系在头上的缎带。


有时菊子似乎也是用缎带把头发束起来才就寝的。


饭桶盖就这么打开着,菊子便忙着准备给信吾泡茶了。


“鸢在,咱家的黄道眉也会在的。”


“哎,还有乌鸦。”


“乌鸦?……”


信吾笑了。


鸢是“咱家的鸢”的话,乌鸦也应是“咱家的乌鸦”。


“原以为这宅邸只住人,想不到还栖息着各种鸟儿呐。”信吾说。


“不久还会出现跳蚤和蚊子呢。”


“别瞎说。跳蚤和蚊子不是咱家的居民。不能在咱家过年。”


“冬天也有跳蚤,也许会在咱家里过年呢。”


“不知道跳蚤的寿命有多长,大概不是去年的跳蚤吧。”


菊子望着信吾笑了。


“也该是那条蛇出洞的时候啦。”


“是去年让你吓了一大跳的那条黄颔蛇吗?”


“是啊。”


“据说它是这所房子的主人呐。”


去年夏天,菊子购物回来,在厨房门口看到那条黄颔蛇,曾吓得直打哆嗦。


阿照听见菊子的叫声就跑了过来,发疯似的狂吠了一阵子。阿照低头一摆好要咬的架势,就又闪开四五尺,接着又凑近,似是要扑过去的样子。就这样反复了多次。


黄颔蛇略仰起头,吐出红芯子,连瞧也不瞧阿照一眼,就顺顺当当地挪动起来,沿着厨房的门槛爬走了。


据菊子说,蛇的身长足有厨房门的门板两倍以上,也就是说,足有六尺多长。


蛇身比菊子的手腕还粗大。


菊子高声说罢,保子却冷静地说道:“它是这所房子的主人呢。菊子嫁过来之前好几年它就在了。”


“要是阿照把它咬住,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那阿照肯定输,它可以把阿照缠住……阿照明白,只是吠吠罢了。”


菊子哆嗦了好一阵子。打那以后,她就不怎么从厨房门而改从前门出入了。


不知这条大蛇是藏在地板下,还是藏在天花板上,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黄颔蛇可能藏在后山吧。难得见到它的踪影。


后山不是信吾的所有地。也不知道是谁的。


靠近信吾家,站立着陡峭的山。对山中的动物来说,这山同信吾家的庭院似乎没有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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