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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山音》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川端康成 | 发布时间: 623天前 | 29391 次浏览 | 分享到:


“并不简单哟。你好好想想,菊子哭成那副模样,不是吗?”


“我嘛,也不是不想要孩子,可现在两人的状态都不好,这种时候,我想不会生好孩子的。”


“你所说的状态是指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菊子的状态不坏嘛。如果说状态不好,那就是你自己。从菊子的天性来看,她不会有什么状态不好的时候。都因为你不主动消除菊子的妒忌,才失去了孩子。也许你会觉得对不起孩子的。”


修一凝望着信吾的脸,显出惊讶的样子。


“你想想,你在情妇那里喝得烂醉才回家,皮鞋沾满了泥巴,你就这么把腿撂在菊子的膝上,让她给你脱鞋……”信吾说。





鸟巢 三


这天,信吾因公司里的事,去了一趟银行,与那里的朋友同吃午饭。一直谈到下午两点半光景,从饭馆给公司挂了个电话,尔后迳直回家了。


菊子抱着国子坐在走廊上。


信吾提前回家,菊子慌了手脚,正要站起身子。


“好了,就坐着吧。能起来吗?”信吾说着也走到了走廊上。


“不要紧的。我正想给国子换裤子。”


“房子呢?”


“她带着里子上邮局去了。”


“把孩子交给你,她上邮局有什么事吗?”


“等一会儿啊。先让外公换换衣裳。”菊子对幼儿说。


“行了,行了,先给孩子换裤子吧。”


菊子带笑地抬头望了望信吾,露出了一排小齿。


“外公说先给国子换裤子哩。”


菊子穿着一件宽松而漂亮的棉绸衣裳,系着窄腰带。


“爸爸,东京也停雨了吧?”


“雨嘛,在东京站乘车时还下着,一下电车,天就转晴哩。究竟哪一带放晴,我没留意。”


“镰仓也一直在下,刚才停止的。雨停后,姐姐才出门去的。”


“山上还是湿漉漉的呐。”


菊子把幼儿放在走廊上后,幼儿抬起赤脚,用双手抓住脚趾,她的脚要比手更自由地活动。


“对对,小乖乖在看山呐。”菊子说着揩了揩幼儿的胯间。


美国军用机低低地飞了过来。轰鸣声把幼儿惊了,她抬头望着山。看不见飞机。


可是,那巨大的机影却投在后山的斜坡上,一掠而过。幼儿或许也看到那机影吧。


信吾蓦地为幼儿那天真无邪的惊讶而闪烁的目光所打动。


“这孩子不懂得什么是空袭。现在出生的许多孩子他们都不懂得什么是战争。”


信吾凝视着国子的眼睛。那闪烁的光已经变得柔和了。


“要是能把国子的眼神拍张照片就好罗。把后山的飞机的影子也拍进去。下一张接着拍……”


幼儿在遭飞机轰炸,悲惨死去。


信吾欲言又止,因为他想到菊子昨天刚做完人工流产。


这两张幼儿照片是空想的。在现实里,肯定有不计其数的这种幼儿。


菊子把国子抱了起来,一只手将裤子团弄起来,走到浴室里去了。


信吾想:自己是惦挂菊子才提前回家的。他边想边折回了饭厅。


“回来真早啊。”保子也走了进来。


“刚才你在哪儿呢?”


“在洗头。雨过天晴,猛然一晒,头就发痒。上年纪的人,头动不动就发痒。”


“我的头就不那么爱发痒嘛。”


“也许是你脑袋瓜灵吧。”保子说着笑了,“我知道你回来了,可刚洗完头就出来接你怕挨你说:瞧这副可怕的模样……”


“老太婆还披散头发,干脆把它剪了,结成圆竹刷子发型,怎么样?”


“真的。不过,不限于老太婆结圆竹刷子发型嘛。江户时代,男人女人都是结这种发型,将头发剪短,拢到后脑勺,然后束起来,再将束发的发根剪成像圆竹刷子那样。歌舞伎里就有这种发型。”


“不要在脑后束起来,梳成垂肩发型算了。”


“这样也未尝不可。不过,你我的头发都很丰茂嘛。”


信吾压低嗓门,说:“菊子起来了吧?”


“嗯,起来了一会儿……脸色可不好哩。”


“最好还是别让她照管孩子吧。”


“房子说了声‘我暂时把孩子放在你这儿’,就把孩子放在菊子的被窝边,因为孩子睡得香着呢。”


“你把孩子抱过来不就成了吗?”


“国子哭时,我正在洗头呢。”


保子离去,将信吾更换的衣服拿来。


“你提前回家,我还以为你什么地方不舒服了呢。”


菊子从浴室里走出来,像是要回到自己的居室。信吾呼唤:“菊子,菊子!”


“嗯。”


“把国子带到这儿来。”


“嗯,就来。”


菊子牵着国子的手,让她走了过来。菊子系上了宽腰带。


国子抓住保子的肩膀。保子正在用刷子刷信吾的裤子,她站起来,把国子搂在膝上。


菊子把信吾的西服拿走,放在贴邻房间的西服衣柜里,尔后轻轻地关上了门扉。


菊子看到映现在门扉内侧镜子里的自己的脸,不禁吓了一跳。她有点踌躇,不知该去饭厅,还是该回卧室了。


“菊子。还是去睡觉不好吗?”信吾说。


“嗯。”


信吾的话声在回荡。菊子耸了耸肩膀,她没有瞧信吾他们一眼,就回到居室里了。


“你不觉得菊子的模样有点异常吗?”保子皱起眉头说。


信吾没有回答。


“也弄不清楚哪儿不舒服。一起来走动,就像要摔倒似的,真叫人担心啊。”


“是啊。”


“总之,修一那件事非设法解决不可。”


信吾点了点头。


“你好好跟菊子谈谈,好吗?我带着国子去接她母亲,顺便去照拂一下晚上的饭菜。真是的,房子又有房子的……”


保子把国子抱起来走开了。


“房子上邮局有什么事吗?”信吾说。


保子回过头来,说:“我也纳闷呐。或许是给相原发信吧,他们已经分手半年了……回娘家来也快半年罗。那天是大年夜。”


“要发信,附近就有邮筒嘛。”


“那里嘛……也许她觉得从总局发信会快而又准确无误地到达呢。或许是突然想起相原,就迫不及待呢。”


信吾苦笑了笑。他感到保子是乐观主义的。


好歹把家庭维持至老年的女人,在她身上是存在乐观的根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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