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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伤心咖啡馆之歌》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卡森·麦卡勒斯 | 发布时间: 622天前 | 15645 次浏览 | 分享到:


客厅的另一头是爱密利亚小姐的卧室,房间更小些,非常朴素。床比较窄,是松木的。有一只带镜的小衣柜,里面放她的马裤、衬衫和礼拜天穿的出客衣服,她  在壁柜里钉了两只钉子,好挂她的大雨靴。窗帘、地毯、各种装饰品 都一概没有。


当中那个大房间,也就是客厅,倒是颇为讲究。壁炉前放着一张檀木的沙发,沙发上蒙的绿绸子已经磨白。几张大理石面的桌子,两架“胜家”牌缝纫机,一只 大花盆,种的是蒲苇——一切都挺有气派,挺排场。客厅里最重要的家具是一只玻璃门的大柜,里面放了不少珍贵的纪念品和古玩。爱密利亚小姐给这份庋藏增 添了两件宝贝——一件是从一棵水橡树上收下来的一颗大橡实,另一件是只丝绒盒子,里面放着两粒灰色的小石子。有时候,爱密利亚小姐没事可干了,便取出 丝绒盒,站到窗前去,把石子倒在掌心,详细端详,表情显得既着迷又崇敬,也有几分畏惧。这是爱密利亚小姐自己的两颗肾结石,几年前在奇霍由一位大夫给 她取出来的。这次手术从开头到结尾都是次可怕的经历,她唯一的收获便是这两颗小石子;她当然要极端重视这两颗石子,否则这笔买卖就显得更吃亏了。因此 她保存着它们,在李蒙表哥来她这儿住的第二年上,把它们作为饰物镶嵌在一条表链上,然后把表链送给了李蒙。她增添的另一件收藏,那颗大橡实,更是为她  珍惜——可是每逢她瞅着橡实时,脸容总是愁苦、困惑的。


“爱密利亚,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吗?”李蒙表哥问她。


“哦,这不过是一颗橡实,”她回答道。“是我在大爸爸死的那天下午捡的。”  


“这说明什么?”李蒙表哥紧钉着不放。


“我是说,这只不过是那天我在地上发现的一颗橡实。我把它捡起来就放进口袋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收藏的原因也够怪的,”李蒙表哥说。





伤心咖啡馆之歌四


爱密利亚小姐和李蒙表哥在楼上房间里话可谈得不少,这往往发生在刚过半夜,小罗锅睡不着的时候。一般地说,爱密利亚小姐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从不因为 头脑里闪过什么念头,就让舌头撒野胡说一通。可是对有些话题,她是兴趣很浓的。这些话题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没头没尾的。她喜欢空想一些思索了几十 年仍然无法解决的问题。李蒙表哥呢,恰恰相反,不管什么题目都爱扯上一大通,因为他是个喋喋不休的人。他们俩谈话的方式也截然不同。爱密利亚小姐总是 用低沉、深思的声音,不着边际、空泛地谈一个问题,像车轱辘似地转过来转过去;而李蒙表哥总是突然打断她,就一个细节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问题纵然不 重要,至少很具体,是与日常生活有关的现实问题。爱密利亚小姐爱说的题目有:星星,黑人为什么黑,治癌的最好办法,如此等等。她的父亲也是她喜爱的一 个谈个没完的话题。


“唉,洛“洛”是“李蒙”第一个音节的转音,是一种爱称。,”她对李蒙说,“那些日子我很贪睡。我常常灯都不灭就爬上床去睡了……噢,我睡得昏昏沉 沉,仿佛是泡在暖洋洋的车轴油里。接着天亮了,大爸爸走进来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醒醒呀,小妞,’他说。再过一会等炉子热了,他就在厨房里对着楼上 叫嚷。‘油炸玉米饼,’他这样嚷道,‘带汁的白肉。还有火腿蛋。’于是我就冲下楼来在热炉子跟前穿衣服,他呢,走到外面,在水泵那里洗脸。这以后我们 一起上酿酒厂去,也许是……”  


“今儿早上咱们吃的油炸玉米饼太糟糕了,”李蒙插进来说。“火太冲,里面都是生的。”  


“那些天,等大爸爸把酒放光……”这样的谈话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爱密利亚小姐总是把她那双长腿伸直了支在壁炉跟前,不管是冬是夏,炉架上总有火在燃 烧,因为李蒙是个怯寒的人。他坐在她对面的一张矮椅子上,他的脚几乎碰不到地,上身往往裹在一条毯子或是那条绿羊毛披巾里。除了李蒙表哥之外,爱密利 亚小姐对任何人也从来不提她的父亲。


这是她向他表示爱的一种方式。在最细微和最重大的问题上,他都受到她的信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的藏酒图保存在哪儿,从那张图上可以看出哪些威士忌埋 在附近什么地方。只有他一个人有办法取到她的银行存款和她放古董的那口柜子的钥匙。他可以随便从现金柜里取钱,大把大把的拿,对于钱币在他口袋里发出 的清脆的叮当声,他是很欣赏的。爱密利亚的一切产业也等于是他的,因为只要他一不高兴,爱密利亚小姐就慌了神,到处去找礼物来送给 他,以致到现在,手边已经没剩下什么可以给他的东西了。她唯一不愿与李蒙表哥共享的生活经历就是对那十天婚姻生活的回忆。马文马西是他们从来没有谈论 过的唯一话题。


岁月缓缓流逝,那是李蒙表哥来到镇上六年后的一个星期六黄昏。时间是八月,整整一天,天空像一片火似地在镇子上空燃烧。到这时,绿荫荫的薄暮时分临 近,人们似乎松了口气。街上那层金色的干尘土足足有一英寸厚,小小孩半裸着身子跑来跑去,过不了一会就要打个喷嚏。他们浑身是汗,脾气暴躁。纺织厂中 午就停车了。大街西边,屋子里的人都出来坐在自己房前的台阶上,女人手里的棕榈叶扇子挥个不停。爱密利亚小姐屋前有块招牌,上面写着“咖啡馆”三个 字。店后的走廊上,花格的廊檐投下了斑驳的阴影,比较凉快,李蒙表哥坐在那儿摇冰淇淋——他常常把冰与盐起出来,把搅拌器取出来舔一舔,看看好了没 有。杰夫在厨房里做饭。这天一清早,爱密利亚小姐在前廊上贴出一张广告:“今晚新添鸡饭——每客两角”。咖啡馆已经开始营业,爱密利亚小姐在她的办公 室里也干完了一些活。八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机器钢琴叮叮咚咚响得挺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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