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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生活在别处》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米兰·昆德拉 | 发布时间: 792天前 | 19058 次浏览 | 分享到:


    玛曼那天下午回来很晚,不安地叙述着白天的事件。他们马上就把她局里的局长撤职了;她对这位局长非常尊敬,局里所有的非党员都担心自己很快就会被捕。


    雅罗米尔支着手肘坐起来,热情洋溢加入了谈话。他对母亲解释,正在发生的事是一场革命,革命是需要一定暴力的短暂插曲。以便通过建立起一个正义的社会,暴力就可以一劳永逸地废除。母亲必须理解它。


    玛曼激烈地反驳,但雅罗米尔对她所有的反对意见都有准备。他攻击富人统治的愚蠢,攻击企业家和商人社会的统治,他机智地提醒玛曼,在她自己的家庭中就有这种类型的人,他们使她受苦。他指出她姐姐的自负和她姐夫的粗俗。


    玛曼开始动摇了,雅罗米尔对自己这番话的成功很满意。他感到为刚才那一耳光复了仇。一想到刚才的事他就怒火中烧。"母亲,今天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宣布道"我要加入共产党。"


    他从母亲眼里察觉到她不赞同,于是他详细地阐述他的声明。他说,他为没有在很早以前加入而感到羞愧;正是他家庭背景的负担使他同他真正的同志们分开了。


    "你是说你为生在这个家而感到遗憾?你为你的母亲感到羞愧?"


    玛曼象是受到了深深的伤害,雅罗米尔赶紧又说,她误解了他的意思:在他看来,他的母亲——她潜在的真正自我——与她的姐姐或富人的社会毫无共同之处。


    但是玛曼说,"假如你真的关心我,就不要干那事。你知道,跟你姨父在一起过日子是多么难。要是他发现你加入了共产党,那就会闹得不可开交。明智一点,求求你!"


    一阵自哀自悯涌上雅罗米尔的喉头。他不仅没能回击他姨父的那一巴掌,反而又挨了一巴掌。他把脸转过去,当玛曼一离开房间,他禁不住又哭起来。


    晚上六点。姑娘围着白色的围裙在门口迎接他,然后把他引到一个小巧舒适的厨房。晚餐结果很平常——炒鸡蛋和色拉米香肠——但这是第一次有位女人(不包括玛曼和外婆)为他煮饭,因此,他怀着一个男人受到心上人照料的自得,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他们走进隔壁房间。房间里有一张覆着针织桌布的赤褐色圆桌,上面压着一个粗大的玻璃花瓶:器壁上装饰着令人畏惧的画。一张长沙发占据了房子的一边,沙发上摆着华美的小枕头。为了这个晚上一切都安排妥了,他们只需倒在这个舒适的室内装潢里。但奇怪的是姑娘在圆桌旁边的一把硬椅上坐了下来,于是:他也这样做了。他们就这样坐在硬椅子上天南海北地谈了很久很久,直到雅罗米尔的嗓音因焦虑而显得紧张起来。


    他必须在十一点钟回家。他曾恳求母亲允许他通宵待在外面(他告诉她,他的同学打算举行一个舞会),但母亲坚决不同意,他就不敢再坚持此事。此刻,他只希望还剩下的四小时会足够完成他的第一次性交。


    但是,姑娘却说个不停,规定的时间迅速地在缩短。她谈到她的家庭,谈到她的哥哥曾因单恋而企图自杀。"这件事给我一生都留下了印象。我不可能象别的女孩。我不会轻率地对待爱情。"她说。雅罗米尔明白这番话是为了给已经许诺的性爱享受增加一点严肃的色彩。他从椅子里站起来,朝她俯下身,用一种很严肃的声调说,"我理解你,是的,我理解。"然后他扶着她从椅子里站起来,把她带到长沙发那里,让她舒适地坐下。


    他们接吻,拥抱,爱抚。持续了很长时间。雅罗米尔一直在想,该给姑娘脱衣服了,但是,因为他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他不知道怎样开始。首先,他不知道是把灯关掉还是让它开着。按照他听来的有关这类情形的所有谈话,他觉得应该把灯关掉。不管怎样,在他上衣里有一包透明的小袜,如果在关键时刻他打算谨慎地、悄悄地戴上一只,那么黑暗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在紧紧拥抱之中,他似乎不可能站起来,走到开关那里,撇开这一问题不谈,这个行为对他来说也显得太不礼貌(我们不要忘记,他受过良好教育),他是在别人的房间里,毕竞应由女主人来决定是开灯还是关灯。终于,他怯怯地问,"我们把灯关掉好吗?"


    姑娘回答:"不,不,请不要。"雅罗米尔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姑娘拒绝进一步的亲呢行为呢,还是她仅仅不愿在黑暗中作爱。当然,他完全可以问她,但他害怕用实际的语言把这样的思想表达出来。


    他再次想起他必须在十一点钟回家,于是他强迫自己克服羞怯。一生中他第一次解开了女人的钮扣。这是她白色罩衫上的领扣,他不安地等待她的反应。她一声不响。于是他继续解开她的钮扣,把她的罩衫从裙带里往外拉,终于设法把罩衫完全脱了下来。


    现在她躺在枕头上,穿着裙子和乳罩。奇怪的是,尽管刚才她还热烈地吻雅罗米尔,此刻脱掉部分衣服,她却显得僵硬了。她一动不动,紧紧抱住胸部,就象一个被判处死刑子囚犯向行刑队挑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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