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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普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布赖恩·博伊德 | 发布时间: 817天前 | 14028 次浏览 | 分享到:


五年后,我妈、弟弟和我在我们圣彼得堡附近的庄园度完初夏后,赶巧又去拜访一位阴沉沉的老姨婆,她那凄凉得古怪的乡村别墅靠近波罗的海海滨一个避暑圣地。一天下午,我正集中心思,欣喜若狂地把一个畸形的豹纹蝴蝶肚子朝上摊开来,它那后翼底部表面的银色条纹和一片匀称的金属光泽融合在一起,煞是好看,忽然一位男仆进来通知说老太太要我去一趟。在客厅里,我发现她正在和两个穿大学生制服的、羞怯的青年说话。一头金黄色头发的是铁莫菲? 普宁,另一个黄褐色头发的是格里哥利耶?别劳什金。他们来请求我姨婆允许他们使用她庄园里的一个空谷仓上演一出戏。那是译成俄文的阿瑟?施尼兹勒①的三幕剧《调情》。


省里有一名半吊子职业演员昂察洛夫,主要靠一些褪了色的旧剪报而享名,协助排演这出戏。我愿不愿意参加演出呢?当时我十六岁,既腼腆又傲慢,谢绝扮演第一幕里那个无名绅士。那次会见就在这种相互难堪的局面下结束,也没有因为普宁或别劳什金碰翻一杯梨汁克瓦斯②而有所缓和,接着我就玩我的蝴蝶去了。两个星期后,我有点被迫地去看那次表演。谷仓里挤满了dachniki③(度假的游客)和左近一家医院的残废军人。我跟我弟弟一道去的,坐在我身旁的是我姨婆庄园的管家,罗勃特?卡尔洛维奇?霍恩,一个出生在里加的兴致勃勃、心直爽快的家伙,生一对充血的蓝瓷般的眼睛,老是在不该叫好的地方热心喝采。我还记得那些当作摆设的枞树枝子散发的香味,记得老乡的孩子从墙壁裂缝偷看戏的亮眼睛。前排座位跟戏台靠得很近,以致台上那位受骗的丈夫掏出龙骑兵和大学生佛里兹?罗伯海默写给他妻子的一叠信,朝佛里兹脸上扔过去的时候,您都能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些旧明信片,犄角上的邮票都让人给剪掉了。我敢保证扮演那个发怒的绅士的小角色是铁莫菲?普宁(尽管他在后几幕里当然还可能扮演别的角色);但是,一件米色大衣、一部蓬松的大胡子、一头从半当腰分开的黑色假发,把他的面目彻底改变了,即使我看到他登场而感到有点高兴,但是也不敢完全相信是他。那个注定要在一场决斗中死去的年轻情夫佛里兹,不光是同那位绅士的老婆,那位身穿黑丝绒衣服的夫人,有偷偷摸摸的神秘的恋爱关系,而且还玩弄一个幼稚的维也纳姑娘克丽斯廷的心。佛里兹是由四十岁的胖乎乎的昂察洛夫扮演,搽一脸暖色的粉褐油彩,用手嗵嗵地捶自己的胸口,声音就跟打地毯的尘土一样响;他不屑背熟台词,满嘴即兴词句,几乎把佛里兹的伙伴西奥多?凯赛(格里哥利耶?别劳什金扮演)搞得狼狈不堪,难以对答。昂察洛夫甜言蜜语哄的一个有钱的真正老使女被不相称地指派扮演小提琴手的女儿克丽斯廷。西奥多的小情人米喜?施拉格,一个小帽商,是由别劳什金的妹妹,一个瘦脖颈,眼神温和的漂亮姑娘扮演的,那天晚上她得到的采声最多。


后来在革命和内战的岁月里,我不大可能有机会想起普宁医生和他的儿子。我如果重新构成先前的某些印象,也只局限于脑中偶尔闪现的念头罢了,可是在二十年代初期一个四月里的夜晚,我在巴黎一家咖啡馆里忽然发现自己在跟金棕色胡子、孩儿眼的铁莫菲?普宁握手,那当儿他已经是一位写了好几篇论俄罗斯文化的卓越论文的年轻而博学的作者了。当时流亡的俄国作家和艺术家时兴举办朗诵会或者演讲会,散会后习惯聚集在三喷泉咖啡馆里;就在这样一个场合,我嗓子还因读讲稿而沙哑着呐,就不仅跟普宁提起我们过去相会的情景,而且还炫耀我那不寻常的记忆力来逗他和我们周围其他的人乐。可他却一概否认。他说他还依稀记得我那位老姨婆,但是压根儿就没见过我。他说他的代数分数一向很差,他爹也从来没在病人面前夸耀过他;他说他在那出 zabava(《调情》)的戏里,只扮演了克丽斯廷的父亲那个角色。他一再强调我俩压根儿就没见过面。两人之间小小的争执成了一场并非恶意的开玩笑,大家都笑了;我发觉他那么固执地否认自己的往事,就转了话题,不再过分牵扯到私人的事。


没有多大一会儿工夫,我渐渐发现有一个身穿黑绸衫、棕色头发上扎了一条金色带子的、挺漂亮的姑娘成为我讲话的主要听众了。她站在我面前,用左手掌托着右胳膊肘儿,象吉卜赛人那样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根烟卷,烟雾袅袅上升,熏得她半闭着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她是丽莎? 包果列波夫,一个医学院学生,也写写诗。她问我她可不可以寄些诗给我,由我来评定一下。稍后在那个晚会上,我发现她紧坐在一个汗毛多得叫人恶心的青年作曲家伊万?纳哥依的身旁;两人以auf bruderschaft①的方式饮酒,那就是他俩把肘臂环绕在一起喝;隔开几把椅子那边坐着一位很有天资的精神病学家、丽莎最近的情人巴拉甘大夫,用他那杏仁型的黑眼睛默默失望地观望着她。


几天之后,她把诗寄来了;她的作品是那些流亡的蹩脚女诗人模仿阿赫玛托娃诗作的玩意儿:无精打采的抒情短诗,给人的印象好象那些诗是在或多或少踮着脚尖走出抑抑扬格的四音步,然后沉闷地长叹一声,颇为吃力地坐下来似的,下面一首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samotsvétov króme ochéy net u menyá nikakih , no est’ róza eshchó nezhnéy rózov?h gúb moih. i yúnosha tihiy skazál: “vashe sérdtse vsego nezhné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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