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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0-1884年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820天前 | 20690 次浏览 | 分享到:


“真叫人没法相信!你们再也意想不到!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吧!”


他妹妹从床上跳下地,把被子披在身上,走到哥哥跟前。


那几个中学生醒过来了。


“你怎么啦?你脸色都变了!”


“我这是因为高兴,妈妈!要知道,现在全俄国都知道我了!全俄国呀!以前只有你们知道世界上有个十四品文官①德米特里②·库尔达罗夫,可是现在全俄国都知道了!妈妈!啊,天主!”


米佳跳起来,在各处房间里跑来跑去,然后又坐下。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你说清楚啊!”


“你们生活得象野兽一样,报纸也不看,根本不注意报刊的消息,可是报纸上有那么多值得注意的东西!要是发生一 件什么事情,马上大家就都知道了,没有一件事能瞒住!我多么幸福啊!啊,天主!要知道,报纸上只登有名的人物的事情,可是现在一下子把我的事情也登出来了!”


“你说什么呀?登在哪儿了?”


爸爸脸色发白。妈妈看一眼圣像,在胸前画十字。中学生们跳下床,衣服也没披,只穿着短短的睡衣,走到他们哥哥跟前。


“是啊!报纸上把我登出来了!现在全俄国都知道我了!


您,妈妈,把这张报纸留起来做个纪念!以后我们有的时候把它拿出来读一下。您看看!“


米佳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报纸来,递给父亲,伸出手指头戳一戳用蓝铅笔勾出来的地方。


“您念吧!”


父亲戴上眼镜。


“您倒是念啊!”


妈妈看一眼圣像,在胸前画十字。爸爸嗽一嗽喉咙,开始念道:“‘十二月二十九日夜间十一时十四品文官德米特里·库尔达罗夫……’”“你们看见了吧,看见了吧?往下念!”


“‘……十四品文官德米特里·库尔达罗夫从小布龙纳亚街考齐兴大楼的酒店内走出,业已喝醉……’”“这就是我同谢敏·彼得罗维奇一起刚喝完酒。……一切都写得很细致!您继续念吧!往下念!你们听着!”


“‘……业已喝醉,失足滑倒。当时有尤赫诺甫斯基县杜雷金诺耶村农民伊凡·德罗托夫赶雪橇一辆,停在附近。该文官恰巧倒在马旁,马即受惊,跳过库尔达罗夫身上,并拖住雪橇从该人身上轧过,沿街奔驰,雪橇上有乘客一名,乃莫斯科二等商人斯捷潘·路科夫也。嗣后该马由看门人拦住,库尔达罗夫起初人事不省,当即送往警察分局,由医师验伤。


该人脑后撞伤……‘“


“这是车杆碰了我的后脑壳,爸爸。往下念!您再往下念!”


“‘……该人脑后撞伤,惟不严重。该项事故业已具文呈报,受伤人已予以治疗。……’”“医师叮嘱我用浸过凉水的毛巾压在我的后脑壳上。现在您念完了吧?啊?就是这样的!现在全俄国都传遍了这件事!


您把报纸还给我!“


米佳抓住那张报纸,把它叠起来,塞在口袋里。


“我要跑到玛卡罗夫家去,拿给他们看一看。……另外还得拿给伊凡尼茨基一家人看一看,拿给娜达丽雅·伊凡诺芙娜、阿尼西木·瓦西里奇看一看。……我要跑了!再见!”


米佳戴上有帽章的制帽,神色得意,喜气洋洋,跑出门外,到街上去了。


「注释」


①帝俄时代最低一级的文官。


②德米特里为正名,米佳为小名。



合二而一   


契诃夫  


您不要相信那些犹大,那些变色龙①!在我们这个时代,失掉信心倒比失掉旧手套还容易。我就失掉了信心!


那是一天傍晚。我坐在公共马车上。我是个地位很高的人,不宜于搭乘公共马车,不过这一次我穿一件肥大的皮大衣,可以把脸藏在貂皮衣领里。再者,您知道,坐这种马车可以省点钱。……尽管时间很晚,天气很冷,车厢里却坐满人。谁也没认出我来。貂皮衣领使得我成了incognito②。我坐在车上,时而打盹儿,时而打量乘客。……“不,那个人不是他!”我瞧着一个身材矮孝穿着短小的兔皮大衣的人,暗自想道。“那不是他!不,那就是他!就是他!”


我暗自想着,相信了,却又信不过我的眼睛。……那个身穿短小的兔皮大衣的矮子,非常象我办公室里的一个工作人员伊凡·卡皮统内奇。……伊凡·卡皮统内奇是个身材矮孝猥琐而窝囊的人,活在世上无非是为了拾起别人掉在地下的手绢,为了给人拜年拜节而已。他年轻,然而脊梁已经弯成弓形,膝盖老是往下弯,手上肮里肮脏,手心恭敬地贴紧裤缝。……他的脸似乎被房门夹痛,或者被人用湿抹布揍了几下。那张脸无精打采,一副哭丧相。谁瞧见他,都想唱《松明》这首歌,心里不好受。他一看见我,就索索地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倒好象我要把他吞下肚去,或者活活杀死似的。每逢我责备他,他总是呆若木鸡,四肢颤抖。


比他更卑贱、沉默、渺小的人,我还没见过。就连比他更安分的动物我也没见过。……身穿短小的兔皮大衣的矮子使我强烈地联想到伊凡·卡皮统内奇:完全跟他一样嘛!只是这个矮子不象那个那么伛偻,也不显得窝囊,反而举止随便。最可气的是他在同邻座的乘客谈政治。全车的人都在听他讲话。


“甘必大③死了!”他说着,不住转动身子,挥舞胳膊。


“这在俾斯麦倒正中下怀。要知道甘必大很精明!他会同德国人打仗,要德国人拿出赔款来,伊凡·玛特威伊奇!因为他是天才嘛!他是法国人,然而他有俄国人的灵魂。很有才能!”


嘿,这个无聊的家伙!


等到售票员拿着车票,走到他跟前,他才不再谈俾斯麦。


“为什么你们的车里这么黑?”他对售票员发脾气说。“你们没有蜡烛还是怎么的?怎么会乱成这样?可惜没有人来教训你们!要是在国外,你们早就挨骂了!乘客不是为你们服务的,应该是你们为乘客服务!见鬼!我不明白长官大人们对这种事会怎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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