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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6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947天前 | 31612 次浏览 | 分享到:


“喏。……《同未婚夫分手后独坐窗前的少女》……”他说。“这已经画过三次。不过离着画完还远得很呢。”


画面上勾出卡嘉的轮廓,她在敞开的窗前坐着,窗外是花圃和淡紫色的远方。乌克列依金不喜欢这幅画。


“嗯。……气氛很浓,而且……有点传神,”他说。“远方画出来了,不过……这丛灌木刺眼,……太刺眼了!”


酒瓶上场了。


将近傍晚,叶果尔·萨维奇的一个住在邻近别墅里的朋友,专画历史画的柯斯特列夫到他家里来了。他是个三十五 岁左右的汉子,也是新手,前途颇有希望。他蓄着长发,穿着工作服,衣领仿莎士比亚的样式,举止尊严。他见到白酒,皱起眉头,抱怨胸口痛,可是经不住朋友们敦劝,喝下一杯。


“我想出一个画题,两位老兄,……”他带着酒意说。


“我想画那么一个尼禄①,……希律②,或者克列片契扬③,总之,你们知道,就是这一类坏蛋,……而且要用基督教思想来同他对抗。……一方面是罗马,另一方面,你们知道,是基督教。……我想画出那种精神。……明白吗?精神!”


楼下,寡妇不时叫道:


“卡嘉,拿黄瓜来!母马!到西多罗夫小铺去买克瓦斯!”


三个同行,就跟关在笼子里的狼似的,在房间里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他们一刻也不停地讲话,讲得诚恳而激烈。这三个人心情兴奋,眉飞色舞。如果听一下他们讲的,那么前途啦、名望啦、金钱啦,他们已经都到手了。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光阴荏苒,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吃掉别人很多面包,自己的工作却还没有做出一点成绩。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三人都受一条铁面无情的规律约束,根据这条规律,一百个大有希望的新手只有两三个能够出人头地,其余的一概成为废品,扮演着炮灰的角色而消灭得无影无踪。……他们却兴高采烈,快乐逍遥,大胆地面对未来!


夜里一点多钟,柯斯特列夫告辞,翻起他的莎士比亚式衣领,回家去了。风景画新手留下,在风俗画新手这儿过夜。


临上床睡觉,叶果尔·萨维奇拿起蜡烛,摸到厨房里去找水喝。在狭长而乌黑的过道里,卡嘉坐在一口箱子上,两只手放在膝头上合在一起,抬起眼睛看他。她那苍白而疲乏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是你吗?你在想什么?”叶果尔·萨维奇问她说。


“我在想您将来怎样成名,……”她压低喉咙说。“我一 直在想您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大人物。……刚才你们讲的话,我全听见了。……我就不住幻想,……幻想。……”卡嘉发出一连串幸福的笑声,随后又哭起来,恭敬地把手放在她的偶像的肩膀上。


「注释」


①尼禄(37—68),古罗马帝国皇帝,出暴虐著称,曾迫害基督徒。


②基督教传说,希律是犹太王,曾迫害耶稣。


③这是为了逗笑而仿效罗马皇帝的名字的发音杜撰出来的名字。——俄文本编者注




契诃夫1886作品食客



食客


小市民米哈依尔·彼得罗夫·左托夫,一个七十岁左右衰迈而孤单的老人,在寒冷和老年人那种周身筋骨痛中醒过来。房间里乌黑,圣像前面的长明灯已经天了。左托夫撩起窗帘,看看窗外。布满天空的云层已经开始转成鱼白色,太空变得澄清,可见现在至多也不过四点多钟。


左托夫喉咙里卡卡地响着,咳嗽几声,冷得缩起身子,下了床。他按历年养成的习惯在圣像前面站住,祷告很久。他念完《我们的父》、《圣母》、《我信仰》,提到一长串的姓名。


至于这都是谁的姓名,他早已忘却,只是拗不过习惯才念一 遍。他同样遵照习惯打扫房间和前堂,然后给他的小茶炊生火,那小茶炊是红铜做的,粗壮,安着四条腿。要不是左托夫有这些习惯,他真不知道该怎样来打发他的老年了。


生上火的小茶炊慢慢地燃旺,忽然出人意外地叫起来,发出颤抖的男低音。


“哼,叫起来了!”左托夫嘟哝说。“你叫吧,早晚叫你倒霉!”


这时候老人连带想起昨天夜里他梦见了火炉。梦见火炉却是一种凶兆。


只有梦景和预兆还能促使他思考。这一回他特别热心地左思右想,一心要解答他的疑问:茶炊为什么叫呢?火炉预告什么可悲的事呢?一开头,梦景就应验了:左托夫洗好茶壶,要煮茶,却发现他的小盒里一丁点儿茶叶也没有了。


“苦役般的生活哟!”他埋怨道,用舌头把嘴里的一小块黑面包转来转去。“简直是狗过的日子!茶叶都没有!如果我是普通的庄稼汉倒也罢了,可我到底是个小市民,自己还有房子呢。丢脸!”


左托夫嘟嘟哝哝,自言自语,穿上他那件好象女人钟式裙的大衣,把脚伸进一双难看的大套靴(那是一八六七年①鞋匠普罗霍雷奇做的),走到院子里。外面晦暗,寒冷,阴沉而又平静。大院子里生着蓬松的杂草,地上铺着枯黄的树叶,整个院子在秋天的细雨下略微带点银白色。没有风,没有响声。


老人在歪斜的门廊台阶上坐下,于是立刻发生了每天早晨准定会发生的事:他的狗雷斯卡走到他跟前来了。那是一条大看家狗,白色,带黑点,脱了毛,半死不活,闭着右眼。雷斯卡胆怯地走过来,战战兢兢地扭动着,好象它的爪子不是踩着地面,而是踩着烧红的铁板似的。它整个衰老的身子表现出忍气吞声的样子。左托夫装得没有看见它,可是等到它微微摇着尾巴,照先前那样扭动着身子,舔一下他的套靴,他却生气地跺脚了。


“滚开,巴不得你死了才好!”他叫道。“可恶的东西!”


雷斯卡就走到一旁去,坐下,用它那只独眼瞧着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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