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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6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820天前 | 21842 次浏览 | 分享到:


……还有,你去安排一下,把茶准备好,……再煎一块肉排什么的。……你知道,我不喝茶就写不出东西来。……在工作中,只有茶才能给我提神。“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脱掉上衣、坎肩、皮靴。他慢慢地脱完,然后脸上做出无辜受屈的神情,在写字台旁边坐下。


桌子上没有一件东西是偶然放在那儿的日常用品。所有的东西,哪怕是最小的摆设,都带有深思熟虑和严格规划的性质。那儿有大作家的半身像和照片,有成叠的手稿,有折了书页的别林斯基著作,有一块作烟灰碟用的后脑骨,还有一张报纸是随意折叠着的,不过折叠得恰好露出一段用蓝铅笔标出的文字,页边空白处写着两个大字:“卑鄙!”这儿还有十来支新削的铅笔和安了新笔尖的钢笔,这些东西放在那儿,显然是不让外在的原因和偶然的事故,例如钢笔损坏等等,使他那纵情驰骋的文思哪怕中断一秒钟。……克拉斯努兴把身子往圈椅的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考虑他已经想出来的题材。他听见他妻子趿拉着拖鞋,去劈小木柴,好烧茶炊。她还没完全醒过来,这可以从茶炊盖和刀子不时从她手里掉下地听出来。不久就传来茶炊和煎肉的嘶嘶声。他妻子不停地劈小木柴,在炉边碰响炉盖、风门、炉门。忽然,克拉斯努兴打个哆嗦,睁开惊恐的眼睛,开始闻空气。


“我的上帝啊,烟气!”他呻吟说,痛苦地皱起脸。“烟气!


这个讨厌的女人存心要毒死我!是啊,看在上帝面上,请说一句吧,我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够写作吗?“


他跑进厨房,在那儿发出演戏般的哀叫声,大闹一场。过了不久,他妻子踮起脚尖,小心地走来,端给他一大杯茶,他呢,仍旧坐在圈椅上,闭着眼睛,思考他的题材。他一动也不动,用两只手指轻轻敲着额头,做出没听见他妻子走来的样子。……他脸上依然露出无辜受屈的神情。


犹如一个少女看到人家送给她一把贵重的扇子一样,他在下笔写上标题以前,先久久地对自己卖弄风情,扭扭捏捏,装腔作势。……他按紧两个鬓角,先是扭动身子,把脚缩到圈椅底下,仿佛身子酸痛似的,后来又懒洋洋地眯细眼睛,活象一只趴在长沙发上的猫。……最后他有点迟疑不定地往墨水瓶那边伸出手去,带着象是签署死刑判决书的神情,写下了标题。……“妈妈,给我点水喝!”他听见他儿子叫道。


“嘘!”母亲说。“爸爸在写东西呐!嘘……”爸爸写得很快很快,既不涂改,也不停笔,几乎连翻稿纸的工夫也没有。那些名作家的半身像和相片一动也不动,瞧着他走笔如飞,似乎在想:“嘿,老兄,你可真行啊!”


“嘘!”笔尖叫道。


“嘘!”那些作家说,随着他膝盖的碰撞,他们跟桌子一 起颤动。


忽然,克拉斯努兴挺直身子,放下钢笔,侧耳倾听。……他听见一种平稳单调的低语声。……这是邻居福玛·尼古拉耶维奇在隔壁房间里祷告上帝。


“您听我说!”克拉斯努兴叫道。“您不能小点声祷告吗?


您妨碍我写作!“


“对不起,先生,……”福玛·尼古拉耶维奇胆怯地回答说。


“嘘!”


克拉斯努兴写满五页稿纸,伸个懒腰,看一看怀表。


“上帝啊,已经三点钟了!”他哀叫道。“人家都睡了,可我呢,……唯独我不能不工作!”


他浑身散了架,劳累不堪,歪着头,走进卧室,叫醒妻子,用懒洋洋的声调说:“娜嘉,再给我弄点茶来!我……我精力不济了!”


他一直写到四点钟,要不是题材已经耗尽,本来是会一 口气写到六点钟的。他这样远远地避开别人窥探和观察的眼睛,对自己和对没有生命的物品悄悄卖弄风情,忸怩作态,他这样在自己的小窝里对那些不得不受他支配的人称王称霸,都成了他生活里的盐和蜜②。这个暴君在这儿,在家里,跟我们在编辑部里习常见到的那个低声下气、沉默寡言、毫无才华的小人物相比,是何等不同!


“我累得恐怕睡不着觉了,……”他说着,躺下去睡觉。


“我们的工作,这种该死的、费力不讨好的、苦役般的工作,与其说劳累人的身体,倒不如说劳累人的灵魂。……我该服点溴化钾③才对。……啊,上帝看得见,要不是有这个家,我早就丢开这种工作不干了。……按编辑部的命令写东西!这真要命哟!”


他一直睡到十二点或者下午一点钟,睡得踏实而酣畅。


……啊,如果他做了有名的作家,主编,或者哪怕做了发行人,那他会睡得更加酣畅,而且会做多么好的梦,会多么痛快啊!


“他写了整整一夜!”他妻子做出惊恐的脸色,低声说。


“嘘!”


谁也不敢说话,不敢走动,不敢弄出响声。他的睡眠是神圣之至的,谁要侵犯它,谁就得付出很高的代价!


“嘘!”这个声音传遍整个屋子。“嘘!”


「注释」


①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中的人物。——俄文本编者注


②借喻“莫大的乐趣”。


③一种镇静剂。





契诃夫1886作品梦想



梦想


有两个乡村警察,一个长着黑胡子,身材矮壮,腿短得出奇,要是从他身后看去,他的腿就象是在比一般人低得多的地方长出来的;另一个却瘦长而笔直,好比一根木棍,蓄着稀疏的深棕色胡子,他俩押着一个身世不明的流浪汉到县城去。头一个警察大摇大摆地走着,往四下里看,嘴里时而嚼一根细干草,时而嚼自己的衣袖,手不住拍胯股,鼻子里哼小曲,总之他的神态无忧无虑,吊儿郎当。另一个尽管生着瘦脸和窄肩膀,眉宇之间却庄重,严肃,老成,论周身的气派和表情,他俨然是旧教的教士,或者古代圣像上画着的武士。俗语说,“上帝看他才智过人就多给他一个额头”,也就是说,他已经谢顶,这就使他越发象上述那两种人了。头一个叫安德烈·普达哈,第二个叫尼康德尔·萨波日尼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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