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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6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813天前 | 21478 次浏览 | 分享到:


马车夫回答说。“主啊,这是你的旨意,倒好象我故意不走似的!”


“上帝才知道你把我们送到哪儿来了。……不过,小声点。


……这儿好象有人睡觉呢。你出去吧。……“马车夫把皮箱放在地板上,同时肩膀上撒下一片片白雪来。他吸溜一下鼻子,走出去了。随后女孩看见从”包袱“的中部钻出两只小小的手,举到上边,生气地解开一大堆头巾、围巾、披巾。起初地板上掉下一块大披巾,后来又掉下一顶风帽,再后掉下一块白色的针织头巾。这个过路的女人卸掉头上戴着的种种东西,再脱下肥大的外套后,她的外形就顿时缩小一半。现在她身上穿一件灰色长大衣,钉着大纽扣,衣袋鼓鼓囊囊。她从一个衣袋里取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不知什么东西,又从另一个衣袋里取出一长串钥匙,漫不经心地随手一丢,惊得睡熟的男人打一个冷颤,睁开眼睛。他呆瞪瞪地往两旁看一忽儿,仿佛不明白他是在什么地方似的,随后摇一下头,走到墙角边坐下。……过路的女人脱掉了大衣,因而外形又缩小一半,然后脱下棉绒的长靴,也坐下来。


现在她再也不象包袱了。原来她是个矮小清瘦的黑发女人,年纪二十上下,身子细得象条蛇,生着白净的鹅蛋脸和卷曲的头发。她的鼻子长而尖,下巴也长而尖,睫毛挺长,嘴角却尖,由于处处都尖,她脸上也就显得带点凶相。她穿着紧身的黑色连衣裙,领口上和袖口上镶着大量花边,臂肘尖尖的,粉红色的小手指很长,因而她的模样很象中世纪英国贵妇的肖像。她脸上那种严肃而聚精会神的表情越发加强了这种相似。……黑发女人环顾整个房间,斜起眼睛瞧一下男人和女孩,耸了耸肩膀,移到窗子跟前坐下。潮湿的西风刮得乌黑的窗子发抖。大片雪花白茫茫的,落在窗玻璃上,可是立刻被风刮走,不见了。野蛮的音乐越发强烈了。……经过长久的沉默以后,女孩忽然翻一个身,开口说话了,气愤地咬清每个字的字音:“主啊!主啊!我多么不幸!比所有的人都不幸呀!”


男人站起来,迈着负疚的碎步往女孩那边走过去,这样的步态跟他魁梧的身材和大胡子却完全不相称。


“你没睡着吧,小乖乖?”他用抱歉的口气问。“你要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我肩膀痛!爸爸,你这个人真不好,上帝会惩罚你!你等着瞧吧,会惩罚你的!”


“我的好孩子,我知道你肩膀痛,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小乖乖?”男人用喝醉酒的丈夫对严厉的妻子道歉的口吻说。


“你,萨霞,是因为路上辛苦才肩膀痛的。明天我们到了目的地,休息一下,就会好的。……”“明天,明天,……你天天跟我说明天。我们还要走二十 天呢!”


“可是,小乖乖,爸爸用人格担保,明天我们一准会到。


我从没说过谎话,不过要是暴风雪挡路,那就不能怪我了。“


“我再也受不住了!我办不到,办不到了!”


萨霞使劲踢蹬腿,弄得满房间响起她那尖利刺耳的哭号声。她父亲摆一摆手,茫然失措地瞧着黑发女人。那一个就耸了耸肩膀,迟疑不决地走到萨霞跟前。


“你听我说,亲爱的,”她说,“何必哭呢?不错,肩膀痛是不好受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您瞧,小姐,”男人很快地讲起来,仿佛为自己辩白似的,“我们有两夜没睡,一直坐着糟糕的马车赶路。是啊,当然,她生病和心烦都是自然的。……再加上,您要知道,我们碰上个喝醉酒的马车夫,我们的一口箱子被人偷去了,……风雪又始终不停,可是,小姐,哭有什么用呢?不过,这么坐着睡觉却使得我劳乏,我象喝醉了似的。真的,萨霞,就是你不闹,也已经叫人难受得恶心了,可是你还要哭!”


男人摇着头,挥一下手,坐下来。


“当然,你不该哭,”黑发女人说。“只有小娃娃才哭。要是你痛,亲爱的,那就应该脱掉衣服睡觉。……我来给你脱!”


等到女孩脱掉衣服,安静下来,沉默就又来了。黑发女人在窗旁坐下,纳闷地瞅着小饭铺的这个房间、圣像、火炉。


……不论是房间,还是生着大鼻子、穿着男孩的短衬衫的女孩和女孩的父亲,分明都使她暗自纳罕。那个奇怪的男人坐在墙角边,神思恍惚,象个醉汉,瞧着两旁,伸出手掌来揉脸。他沉默不语,眫着眼睛。瞧着他那负疚的神态,人家很难断定他马上就会开口讲话。然而他却首先开口了。他摩挲着膝头,清一下喉咙,微微一笑,说:“这是一出喜剧,真的。……我瞧啊瞧的,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是啊,命运把我们打发到这个不象样的小饭铺里来,搞的是什么名堂呀?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有的时候,生活会干出salto mortale②之类的把戏,惹得你瞧着只能莫名其妙地眫眼。您,小姐,要走远路吗?”


“不,不远了,”黑发女人回答说。“我们的庄园离这儿有二十俄里光景,我从那儿出来,要到我们的一个农庄上去找我的父亲和哥哥。我姓伊洛瓦依斯卡雅,那个农庄就叫伊洛瓦依斯科耶,离这儿大约有十二俄里远。多么糟糕的天气!”


“再糟也没有了!”


瘸腿的男孩走进来,把一个新烛头插在香膏罐里。


“你,孩子,给我们烧个茶炊吧!”男人对他说。


“现在还有谁喝条?”瘸腿的学徒笑嘻嘻地说。“望弥撒以前喝茶是有罪的。”


“没关系,孩子,反正入地狱,遭火烧的不是你,是我们。


……“


喝茶的时候,两个新相识攀谈起来。伊洛瓦依斯卡雅这才知道跟她谈话的人名叫格利果利·彼得罗维奇·里哈烈夫,也就是邻县首席贵族里哈烈夫的亲弟弟,本人原先也是地主,然而“早已破产”了。然后里哈烈夫听伊洛瓦依斯卡雅说起,她叫玛丽雅·米海洛芙娜,她父亲有大宗田产,然而掌管家业的却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她父亲和哥哥懒得管事,无忧无虑,只喜欢养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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