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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奥德丽·尼芬格 | 发布时间: 785天前 | 15444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睁开眼,再次审视染白手指的光。我虽然难以把握光的含义,但可以清楚看出其中并无恶意和敌对因素。它收敛于我的掌心,并对此显得心满意足。我用指尖轻轻跟踪其中浮现的光。根本无需害怕,我想。全然没有理由惧怕自己本身。


    我把头骨放回茶几,用指尖触摸女孩的脸颊。


    “暖乎乎的。”她说。


    “光暖和嘛。”


    “我摸摸也不要紧?”


    “没问题。”


    女孩将双手置于头骨上面,闭起眼睛。她的手指也和我同样被镀上一层莹白的光膜。


    “有所感觉。”她说,“是什么倒说不清,总之像是过去在什么地方感觉过的:空气、光线、声音等等。表达不好。”


    “我也表达不好。”我说,“嗓子渴了。”


    “啤酒可以么?还是喝水?”


    “啤酒可以。”


    女孩从电冰箱取出啤酒,连同杯子拿到客厅。趁这时间我拾起掉在沙发背后的手表看了眼时间:4 点16分。再过一个小时多一点天将放亮。我拎过电话机拨动自己住处的号码。还从来没有往自己房间打过电话,好一会才想起号码。无人接。等铃响到15次我放下话筒,再次拨通让铃响了15次。结果同样,无人接起。


    莫非胖女郎回到她那在地下等待的祖父那里去了?还是被来我房间的符号士或“组织”的人抓住带往什么地方了呢?不管怎样,我想她都一定临阵有余。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的应变能力都是我的10倍,而年龄仅及我一半。实非等闲之辈!我放下话筒,想到此生再也见不到那女郎,不禁生出几分怅惘,就像观望一个个沙发和吊灯被从倒闭的宾馆中运出,一扇扇窗口被关合,一幅幅窗帘被卸下。


    我们坐在沙发上边喝啤酒,边注视头骨闪闪烁烁的白光。


    “头骨是同你发生感应才发光的不成?”女孩问。


    “不晓得。”我说,“不过有那个感觉。也可能不是我,而同别的什么发生感应。”


    我把剩下的啤酒全倒进杯里,从从容容地喝干。黎明前的世界万籁无声,同森林中无异。地毯上东一件西一件扔着我的衣服和她的衣服:我的轻便西服、衬衫、领带、长裤,她的连衣裙、长筒袜、小背心之类。地上的衣服摊,我觉得似乎是我这35载人生的一个总结。


    “看什么呢?”


    “衣服。”我回答。


    “干吗看什么衣服?”


    “刚才还是我的一部分来着,你的衣服也是你的一部分。现在则不然。活像别人的别的衣服。看不出是自己的。”


    “怕是交欢的关系吧?”她说,“交欢之后,人往往变得内省。”


    “不,不是那么回事。”我手拿空杯说,“并非变得内省,只是注目于构成世界的许多琐碎部件而已。蜗牛、雨帘、五金店的商品阵列——对这类东西十分敏感。”


    “不收拾衣服?”


    “不必,那样蛮好,那样使人坦然。用不着收拾。”


    “再讲讲蜗牛。”


    “蜗牛是在洗衣店门前看见的。”我说,“没想到秋天里还有蜗牛。”


    “蜗牛一年到头都有的。”


    “想必。”


    “在欧洲,蜗牛具有神话意味。”她说,“外壳意味黑暗世界,蜗牛从壳中探头意味阳光普照。所以,人们一看见蜗牛,就本能地想打破外壳使它从里面亮相。这事可做过?”


    “没有。”我说,“你懂得的还真不少。”


    “在图书馆工作嘛,自然知道很多。”


    我从茶几拿起那盒七星烟,用啤酒屋的火柴点燃,再次眼望地毯上的衣服。她的淡蓝色长筒袜上压着我的衬衫袖。天鹅绒连衣裙腰部拧劲似的扭歪着,旁边薄薄的小背心如垂头丧气的旗。项链和手表扔在沙发上,黑皮挎包躺在屋角的咖啡桌。


    她脱掉的衣服看上去比她本身还像她。也许我的衣服看上去比我本身还像我。


    “干吗在图书馆工作?”我问。


    “喜欢图书馆。”她回答,“安静,到处是书,知识成堆。我不愿意在银行或贸易公司工作,也懒得当老师。”


    我朝天花板喷出一口烟,注视其行踪。


    “想了解我?”她问,“例如哪里出生,少女时代如何,读哪所大学,什么时候不再是处女等等。”


    “不,”我说,“现在不急。多少想了解一点。”


    “我也多少想了解一点你。”


    “在大海附近出生的。”我说,“每次台风过后的第二天早上跑去海滩,海滩都有许多许多东西。海浪打上来的。好些东西简直想象不到。从瓶子、拖鞋、帽子、眼镜盒到桌椅板凳,无所不有。为什么有这种东西打上来呢?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我喜欢物色这些,来台风是一大乐事。怕是别处海滩扔的东西被卷进海里,又被浪打上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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