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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奥德丽·尼芬格 | 发布时间: 882天前 | 18383 次浏览 | 分享到:


    “唔,一条5 米来长的绳子。”


    “拿出来。”


    我从背部放下背包,插进手,从罐头威士忌水筒之间掏出尼龙绳递给女郎。女郎把绳的一端系于我的腰带,另一端缠在她自己腰上。而后顺绳拉了拉双方的身体。


    “这回不怕了,”她说,“这样绝不会走散。”


    “如果两人不一起睡着的话。”我说,“你不怎么困的吧?”


    “问题是不要造成可乘之机。要是你由于睡眠不足而开始同情自己,邪恶势力必然乘虚而入。明白?”


    “明白。”


    “明白就走吧。没工夫磨磨蹭蹭。”


    我们用尼龙绳拴住双方的身体,继续前进。我尽量把注意力从其鞋音移开,并把手电筒光照准她的脊背,盯着橄榄绿美军夹克挪动脚步。记得这夹克是1971年买的。1971年越南战场仍在交火,当总统的是长着一副不吉利面孔的理查德·尼克松。当时所有的人都留长发穿脏鞋,都听神经兮兮的流行音乐,都身披背部带和平标记的处理的美军作战服,都满怀彼得·冯达般心情,一切恍惚发生在恐龙出没的远古时代。


    我试图想起当时发生的几件事,却一件也无从想起。无奈,便在脑海中推出彼得·冯达驾驶摩托飞驰的场面。俄顷,这场面便同斯特佩沃尔夫的《让人生充满野性》重合起来,而《让人生充满野性》不觉之间又变成了马宾·基的《悲哀的谣言》。大约是序曲相近的缘故。


    “想什么呢?”胖女郎从前面投过话。


    “没想什么。”我说。


    “唱支歌?”


    “歌就算了。”


    “那,你看做什么好?”


    “说话吧。”


    “说什么?”


    “说下雨如何?”


    “好的。”


    “你记得的雨是怎么样的呢?”


    “父母兄弟死的那天下雨来着。”


    “说点愉快的吧。”


    “也好。我是很想说。”女郎道,“况且除了你,我也没人可说这种话。……要是你没情绪听,当然不说也可以。”


    “既然想说,还是一吐为快的好。”我说。


    “那是一场分不清是下还是不下的雨。从一大清早便一直是那样的天气。满天空是灰蒙蒙的云,一动也不动。我躺在医院床上,始终仰望天空。时间是11月初,窗外长着樟树,很大的樟树,叶子差不多落了一半,从树枝空隙能望到天空。可喜欢看树?”


    “啊,怎么说呢,”我应道,“算不上讨厌,只是没特别注意看过。”


    老实说,我还真分不出柯树与樟树有何区别。


    “我顶喜欢看树。一向喜欢,现在也喜欢。一有时间就坐在树下,或摸树干或仰望树枝,就这样呆呆过几个小时。当时我住院的那家医院院子里长的,也是一棵相当气派的树。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只顾看那棵樟树枝和天空,一看就是一整天。最后连每条树枝都一一印在了脑海。对了,就像铁道迷对线路名和站名倒背如流一样。


    “樟树上常有鸟飞来。各种各样的鸟:麻雀、伯劳、白头翁,还有不知名的颜色好看的鸟,有时鸽子也来。飞来的鸟在树枝上歇一会脚,又不知飞去了哪里。鸟对下雨十分敏感,知道?”


    “不知道。”我说。


    “每当下雨或快要下雨的时候,鸟们绝对不会出现在树枝上。但雨一停就马上飞来,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简直像在一齐庆贺雨过天晴。不明白是为什么,或许雨过后虫子马上爬出地面,也可能单单因为鸟喜欢雨停。这么着,我得以知道天气变化。见不到鸟便是有雨,鸟一来叫雨就停了。”


    “住院时间很长?”


    “嗯,将近一个月。以前我心脏瓣膜有问题,必须动手术。据说手术非常难做,家里人都对我不抱多大希望。结果却只有我活下来并活得好好的,其他人都死了,也真是不可思议。”


    她就此止住话头,默默前行。我边走边想她的心脏、樟树和小鸟。


    “家人死的那天,也是鸟忙得不可开交的一天。因为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鸟便随之忽儿出来忽儿离去折腾个没完。那天很冷,像冬天的尖头兵似的。病房里通了暖气,窗玻璃迷濛一片,我不得不再三擦拭。从床上爬起,用毛巾擦罢,又折身回来。本来是不能下床的,但我很想看树看鸟看天空和雨。住院时间久了,那些东西竟成了命根子。你住过院?”


    “没有。”我说。总的说来,我健康得如春天的熊。


    “有一种红翅膀黑脑袋的鸟,行动时总是成双成对。相形之下,白头翁的装束朴实得活像银行职员。但它们都同样雨一停便来树上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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