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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铁皮鼓》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君特·格拉斯 | 发布时间: 875天前 | 46476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们转身回家去,尽管马策拉特还想留下,因为一艘大约一千八百吨的芬兰船入港,掀起了波浪。那个家伙把马头留在防波堤上。紧接着,马头一片白,并且大喊大叫。但不像众马嘶鸣似的喊叫,倒像一片云在喊叫,一片白云,大声叫喊,嘴馋贪食,笼罩住一个马头。当时,这景象让人看了觉得宽松许多,因为再也看不见马头了,即使可以去想象这疯狂的一群下面隐藏着什么。那艘芬兰船也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船上装载着木材,船身像萨斯佩公墓的铁栏杆一样生锈了。我可怜的妈妈却既不回头看芬兰船,也不去看海鸥。她受够了。尽管她以前在我家的钢琴上不仅弹过而且唱过《小海鸥飞往赫尔戈兰》,但自那以后她却不再唱这首歌,不再唱任何一首歌。起初她不再吃鱼,但从一个美好的日子起,她又开始吃许多肥鱼,直到她不能再吃。不,她有意弄到自己腻烦的地步,不仅对鳗鱼,也对生活,尤其对男人,也许也对奥斯卡,她都腻烦了。不管怎么说,她以往是什么也不能放弃的,却突然知足了,有节制了,让人把她埋葬在布伦陶。而我呢,一方面什么也不想放弃,另一方面,什么都没有我也能活下去,这一点可能是得自于她。不过,唯独缺了熏鳗鱼,我无法活下去,即使眼下是那么贵。缺了道罗泰娅姆姆也一样,只是我从未见过她,她的漆皮腰带我也觉得平平常常,然而我再也摆脱不了这条腰带。它没完没了,甚至变出许多条来。于是我用空着的那只手解开裤子扣子,使被许多条漆皮鳗鱼和进港的芬兰船弄得模模糊糊的道罗泰娅姆姆的形象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像旧病复发似的一再被带回到港口防波堤去的奥斯卡,终于借助海鸥的帮助,逐渐回到了道罗泰娅姆姆的世界中去,至少回到衣柜的那一半中来,在这里有她的空空的然而吸引人的职业服装。我终于十分清楚地看见了她并以为看清了她脸上的细部时,簧舌从损坏的糟里滑出,吱呀一声柜门大开。突如其来的光亮想要激怒我。奥斯卡手忙脚乱,生怕弄脏了旁边挂着的道罗泰娅姆姆的带袖围裙。 


仅仅为了造成一个必要的过渡,也为了缓解在衣柜里逗留时那种始料未及的紧张与疲劳,我做了多年来不再做的游戏,在衣柜干燥的后壁上多少灵巧地敲出若干松弛的节拍,随后离开柜子,再次检查衣柜有没有被弄脏,丝毫未发现需要自责的地方,甚至连漆皮腰带也还是光洁的。唔不,有几处发暗,必须擦一擦,甚至呵口气擦得它恢复原状,可以让人联想到鳗鱼,就是我少年时代人家在新航道的港口防波堤上捉到的那些鳗鱼。 


我,奥斯卡,离开道罗泰娅姆姆的小间,随手关掉那个四十瓦灯泡。我来访期间,从头到尾注视着我的就是它。 




克勒普


我站在走廊上,皮夹里装着一团淡金色头发。有一秒钟之久,我尽力透过皮革、上装衬里、背心、衬衫和汗衫去感触到这一团头发,但是我太疲乏、太满足了,而这种满足又是以那种奇特的快快不乐的方式得到的,所以,我无力把我从小间里偷盗来的东西想象成这样或那样,而只把它看做是梳子梳下的脱落的头发。 


这时奥斯卡才承认,方才他寻找过别的珍宝。我在道罗泰娅姆姆的小间里逗留期间,曾想证实那个韦尔纳博士在小间的某处存在着,即使仅仅通过那些我所熟悉的信封而存在着。但没有任何迹象。没有信封,也没有写过的信纸。奥斯卡承认,他曾把道罗泰娅姆姆的侦探小说一本本地从放帽子的那一格里抽出来,翻一遍,检查题赠和书签,注意有没有夹着照片,因为奥斯卡虽说不知道马利亚医院大多数医生的姓名,但认得他们的面孔。可是,没发现有韦尔纳博士的照片。 


看来,韦尔纳博士不知道道罗泰娅姆姆的小间。他若是见到过它,也未能留下痕迹。这样,奥斯卡本该有充分的理由高兴的。难道我不是领先于那位博士很大一段距离了吗?难道小间里没有那位医生的痕迹不正好证明,医生与护士之间的关系仅限于在医院里,所以是公务性质的,如果不是公务性质的,那也是单方面的? 


可是,奥斯卡的嫉妒心需要一个动机。如果韦尔纳博士留下蛛丝马迹,那会给我沉重的打击,但同时又会给我同样程度的满足。然而,这种满足是无法同我在衣柜里逗留而产生的小小的、短暂的结果相比较的。 


我现在记不清是怎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的,只记得听到在走廊另一头关住某个叫闵策尔先生的房间的那扇门后边,传来一阵装出来为引起别人注意的咳嗽声。那位闵策尔先生跟我有什么关系?刺猬的女房客不是已经够使我费神了吗?难道我还要给自己增加一个负担?何况,谁知道闵策尔这个姓名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所以,这阵有求于人的咳嗽声奥斯卡听而不闻,确切地说,我不懂得人家究竟要我干什么。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以后才明白,我不认识也跟我毫不相干的那位闵策尔先生连连咳嗽,是要诱使我,奥斯卡,到他的房间里去。 


我承认,我由于对那阵咳嗽声没有作出反应而久久感到遗憾,因为我觉得自己的房间狭窄至极,但同时却又十分宽敞,因此,跟连连咳嗽的闵策尔先生聊上一聊,即便是累赘,是迫不得已的,也会令我感到欣慰。可是,我没有勇气事后或者当场在走廊里故意咳嗽几声,同走廊另一头房门后面的那位先生建立联系,而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交给屋里那把厨房椅子坚硬的直角,马上变得激动不安,正如我一坐到椅子上就会处于这种状态那样,并从床上抓起一本医学参考书,接着又扔下这本用我当模特儿挣来的血汗钱买来的、价钱昂贵的厚书,弄得它满是褶印。我又从桌上取下拉斯科尼科夫送的礼物,铁皮鼓,抱住它。奥斯卡既不能用鼓棒去敲铁皮,也没有淌下眼泪,落到白漆圆面上,发出无节奏的宽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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