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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铁皮鼓》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君特·格拉斯 | 发布时间: 875天前 | 46455 次浏览 | 分享到:


现在可以着手写一篇论文,论失去的清白,可以把击鼓的、总是三岁的奥斯卡跟驼背、失去声音、无泪无鼓的奥斯卡作一番比较。这可是不符合事实,奥斯卡还是鼓手奥斯卡时就已经多次失去清白,但事后又重新得到它,或者让它重新长出来,因为清白好比杂草,不断滋生蔓延——读者只需想到,所有清白的祖母曾经全都是堕落的、充满仇恨的婴儿就行啦。算啦,奥斯卡不想让罪过与清白的游戏从厨房椅子里产生出来。不,还不如说是对道罗泰娅姆姆的爱吩咐我离开房间、走廊、蔡德勒的套间,到艺术学院去,虽说库亨教授跟我约定的时间是下午晚些时候。 


奥斯卡身不由己地出了房间,踏进走廊,费力地打开套间的门,弄出很大声响,又待了片刻,听听闵策尔先生的门后有无动静。他没有咳嗽,我则羞愧,愤怒,满足,饥饿,既厌烦生活又饥渴地需要生活,忽而微笑,忽而近乎哭泣,于是离开了寓所,离开了尤利希街的房屋。 


几天以后,我着手实行一项盘算已久的计划,若不是连细节都准备就绪的话,我绝不会认为它是个好办法的。那天整个上午我没有工作,直到下午三点我才同乌拉一起给富有想象力的画家拉斯科尼科夫当模特儿。我扮演奥德修斯,回到家乡,送给用涅罗用一个驼背。我曾试图劝说这位艺术家放弃这个想法,但是徒劳。当时,他画希腊的神和半神获得成功。乌拉也觉得待在神话世界里很自在。我只好让步。他先把我画成火神伏尔甘,又画成冥王普路托同普洛塞庇娜,末了,即在那一天下午,他把我画成驼背奥德修斯。可是,对于我来说,重要的是描写那天的上午。因此,奥斯卡就不告诉诸君缪斯乌拉扮作珀涅罗珀后相貌如何如何,而要讲一讲我的事。蔡德勒寓所里静悄悄。刺猬带着他的理发器正在推销旅行途中。道罗泰娅姆姆上白班,六点钟即已离家。八点刚过,邮件送到时,蔡德勒太太还躺在床上。 


我立刻去看邮件,没有我的——两天前刚收到过玛丽亚的信——可是我第一眼就发现一个信封,系在本市投寄,韦尔纳博士的笔迹我也不会认错。 


我先把这封信跟给闵策尔先生和蔡德勒夫妇的信一起放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等到蔡德勒太太出现在走廊里,给房客闵策尔送去他的信,接着进厨房,末了回卧室。十分钟后,她离开套间和楼房,因为她在曼内斯曼公司办公室的工作九点开始。 


为保险起见,奥斯卡再等一等,故意慢吞吞地穿衣服,外表镇静,洗净手指甲,随后才决定行动。我走进厨房,在三焰煤气灶最大的一个燃烧器上放上半铝锅的水,先用大火烧,水刚煮沸,即把开关拧到最小位置。我小心看管住我的思想,让它尽可能集中在正要做的事情上,迈出两步到了道罗泰娅姆姆的小间前,从乳白色玻璃门下面的门缝里,拿起蔡德勒太太只塞进一半的信,又回到厨房,把信封背面放在水蒸汽上熏,直到我可以拆开它而不造成损坏。奥斯卡壮起胆子把埃·韦尔纳博士的信举到锅上去之前,他自然已经关掉了煤气。 


我读医生的信息,但不是在厨房里,而是躺在我自己的床上。我差点失望了,因为信上的称呼和结尾的套语都没有泄露医生与护士问究竟是何种关系。 


“亲爱的道罗泰娅小姐!”这是称呼,信末是:“您的恭顺的埃里希·韦尔纳。” 


在读信的正文时,也不见有一句明显的温情脉脉的话语。韦尔纳惋惜前一天未能跟道罗泰娅护士说话,虽然他在男子私人病房区的双扇门前见到过她。她看见医生在同贝亚特姆姆——也就是道罗泰娅的女友——说话,就转身走了,韦尔纳博士却不知原因何在。韦尔纳博士仅仅请求澄清此事,因为他本人同贝亚特姆姆的谈话是纯公务性质的。如道罗泰娅姆姆所知,他过去一直、今后仍将尽力同不太能控制自己感情的贝亚特姆姆保持距离。这是不大容易做到的,道罗泰娅必须理解这一点,好在她是知道口亚特的,贝亚特经常毫无约束地表露自己的情感。他,韦尔纳博士,自然从未对此有过任何表示。这封信的最后一句话说:“请您相信我任何时候都会向您提供同我交谈的可能。”尽管那几行字是客套话,冷冰冰的,甚至狂妄自大,我仍然毫无困难地一眼看透了埃·韦尔纳博士这封信的文风,并且认为这封信无论如何也是一纸热情的情书。 


我机械地把信纸装进信封,再也顾不上什么谨慎细心了。韦尔纳可能用舌头舔湿过的涂胶层,我现在用奥斯卡的舌头把它舔湿,随后开始大笑。紧接着我用巴掌交替着拍自己的前额和后脑勺,拍着拍着右手终于离开奥斯卡的前额放到门把手上去,打开门。我走进走廊,把韦尔纳博士的信半插到用木板和乳白玻璃锁住我所熟悉的道罗泰娅姆姆的小间的那扇门底下。 


我还蹲着时,我的一个或两个手指还搭在信上时,听到了从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传来了闵策尔先生的声音。他那慢吞吞的、像是为让人记录下来而强调着的呼唤声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啊,亲爱的先生,请您给我取些水来好吗?” 


我站起身来,心想,这个人也许病了,但同时又认识到,门后的这个人没有病,是奥斯卡说服自己相信他病了,好找个理由给他送水去,因为单凭一声无缘无故的呼唤声是不可能诱使我走进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房间里去的。 


我先想把帮我拆开医生的信的铝锅里的还温和的水给他送去。可随后我又把这用过的水倒进洗涤盆,给锅里放进新的水,端着锅和水走到那扇门前。门后响起了闵策尔先生的声音,表示要我带水去,或者仅仅是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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