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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偷书贼》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马克斯·苏萨克 | 发布时间: 877天前 | 18138 次浏览 | 分享到:


埃里克·范登伯格留下了些财产,包括一些私人物品和一部手风琴,琴上残留着他的指印。他的遗物都被送回家中,除了那件笨重的乐器。带着屈辱,这部手风琴被搁在营房里他的行军床上,留给了他的朋友,汉斯·休伯曼,此人恰好是战争结束后唯一的幸存者。


他是这样幸存下来的


那天,他根本没有参战。


为此,他得谢谢埃里克·范登伯格,或者,更准确地说,得感谢埃里克·范登伯格和中士的牙刷。


那天早晨,他们开拔前不久,史蒂芬·舒雷德中士走进营房,让每个人立正站好。因为他富于幽默感,爱搞恶作剧,所以深受士兵欢迎,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从不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冲锋,他总是冲在最前面。




手风琴手(汉斯·休伯曼的秘密)(2)



有的时候,他喜欢趁部下们休息的时候,走进他们的房间,问他们这样的问题:“谁从帕辛来?”或是“谁的数学学得好?”或者是那个决定汉斯·休伯曼命运的问题,“谁的字写得漂亮?”自打他第一次这么问过之后,就再也没人愿意第一个来回答问题。那次,一个急于表现的叫菲利浦·舒勒克的愣头青骄傲地起身回答:“是,长官,我从帕辛来。”他立刻得到了一把牙刷,奉命刷洗便池。


你当然能够理解了,当中士问到谁的字写得好时,没人愿意挺身而出。他们以为又会接受一个全面的卫生检查,或去擦干净古怪中尉那双踩上屎的靴子。


“快点说,”中士捉弄起他们来,他的头发上抹了点油,显得油光水滑的,不过,头顶上却老有一小撮头发警惕地翘着。“你们这群废物里总该有人能把字写好吧?”


远处传来枪声。


枪声促使他们做出反应。


“听着,”舒雷德中士说,“这次与以前不同,要刷上整整一早上,说不定还要更长时间。”他忍不住笑了,“你们这帮家伙玩纸牌的时候,舒勒克却在洗茅坑,这回该轮到你们了。”


要活命还是要自尊。


他非常希望有一个部下能机灵点,能活下来。


埃里克·范登伯格和汉斯·休伯曼交换了一下眼神。如果这当口有人站出来,这代表着他将保全生命,但那是排里全部弟兄用余生为他换来的,这将让他生不如死,没人愿意当懦夫,不过,要是有人推荐另一个人的话……


还是没人站到队伍前面,可是,一个声音飘了出来。那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但发力不小。“汉斯·休伯曼。”声音来自埃里克·范登伯格,显然,他认为今天不是朋友送死的日子。


中士在队伍前走了一圈。


“谁在说话?”


史蒂芬·舒雷德是一个杰出的步测者,一个说话、做事、打仗都急匆匆的小个子。他在两列士兵面前踱来踱去。汉斯目视前方,等待命令。也许是某个护士生病了,需要有人给手受到感染的伤员解开绷带再重新包扎好;也许是有一千封信需要有人舔舔信封,把信粘牢,再把这些装着死亡通知书的信寄回阵亡将士的家中。


就在这时,那声音又说话了,他的话越过所有人的头顶,让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休伯曼,”埃里克·范登伯格平静地说,“他的字写得整齐漂亮,长官,非常漂亮。”


“问题解决了,”中士噘嘴一笑,“休伯曼,就是你了。”


这个瘦瘦的高个子走上前一步,问他的任务是什么。


中士叹了口气。“上尉要找个人替他写寄几十封信,他的手有风湿的毛病,就是关节炎。你去干吧。”


没有时间争辩。舒勒克还被派去洗厕所呢,另一个,那个被派去舔信封的菲勒根,差点没累死,他的舌头都被染成蓝色了。


“是,长官。”汉斯点点头,事情到此结束。他的字写得好坏姑且不论,但他运气确实不错。他竭尽全力写好每一封信的同时,其他人都上了战场。


无人生还。


这是汉斯·休伯曼第一次从我身边逃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


他就要第二次从我身边逃脱了,那是1943年,在艾森。


两次战争,两次逃脱。


一次是在他年轻时,一次是在他的中年。


很少有人能幸运地欺骗我两次。


那次大战中,他一直随身携带着这部手风琴。


等他退伍后,查问到地址,来到埃里克·范登伯格在斯图加特的家里,范登伯格的妻子告诉他可以保存下那把琴。她的公寓里已经乱丢着好几把琴了,因为她曾教过手风琴。范登伯格留下的这部琴会勾起她的伤心往事,她不愿再看到它,其余的已经足以留做纪念了。


“是他教会我拉手风琴的。”汉斯告诉她,或许这能给她带来一丝安慰。


也许果真如此,伤心的女人问他能否给她演奏一曲。她默默地流着泪,听他笨拙地按着琴键拉完了一曲《蓝色的多瑙河》,这首曲子是她丈夫的最爱。




手风琴手(汉斯·休伯曼的秘密)(3)



“你知道吗,”汉斯对她解释道,“他救了我一命。”屋里的灯光微弱,气氛沉重。“他——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他在桌上的一张纸上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姓名和地址,“我是个油漆匠。如果您愿意,我会随时替您免费粉刷房子。”他明白这是笔毫无用处的补偿金,但他还是执意要提供。


女人把纸片拿走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男孩走进屋来坐在她膝上。


“他叫马克斯。”女人说。可是孩子年纪太小,不好意思和陌生人讲话。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头发很柔软,一双深邃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陌生人。汉斯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中又拉了一首曲子。孩子瞅瞅拉手风琴的人,又瞅瞅一旁啜泣的母亲。这和从前不一样的音乐声使她两眼发酸,难以控制自己的悲哀。


汉斯离开了埃里克·范登伯格家。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对死去的埃里克·范登伯格和斯图加特渐渐远去的地平线说,“你从没说过你有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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