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瞧,您是布尔什维克,可是您并不否认这不是生活,而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荒诞不经的怪梦。”
“一点不错。但这是历史上不可避免的现象,必须通过这个阶段。”
“为什么是不可避免的现象?”
“怎么啦,您是小孩,还是故意装傻?您是不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馋鬼和寄生虫驾驭着挨饿的劳动者,并把他们驱向死亡,这样能够长久下去吗?还有其他凌辱和暴虐的形式呢?难道您不明白人民的愤怒、要求正义生活的愿望、寻求真理的精神是合法的吗?您以为在杜马里通过议会制、不采取专政手段就能根本摧毁旧制度吗?”
“我们说到两岔去了,就是辩论一百年也辩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是非常赞成革命的,可是我现在觉得,用暴力是什么也得不到的。应该以善为善,但问题不在这里。再回到米库利钦身上。如果等待我们的竟是那样一种局面,那我们又何必去呢?我们应当向后转才是。”
“别胡说了。首先,难道米库利钦是窗子里唯一的灯光?其次,米库利钦善良极了,善良到了犯罪的地步。他会大吵大闹一番,死也不肯答应,接着就会软下来,把身上的最后一件衬衣脱给你,同你分食面包皮。”于是,桑杰维亚托夫又讲开了。
“二十五年以前,米库利钦作为工学院的大学生,从彼得堡来到这里。他在警方的监督下被遣送出彼得堡。米库利钦来到这儿后,当了克吕格尔的管家,并结了婚。那时,我们这儿有通采娃四姐妹,比契河夫的作品里还多一个。阿格里平娜、叶夫多基哑、格拉菲拉和西拉菲玛,父称是谢韦里诺夫娜。尤里亚金所有的学生都追求她们。大家通常用父称称呼这四位姑娘,或干脆管她们叫谢韦良卡小姐。米库利钦娶的就是谢韦良卡大小姐。
“他们很快就有了一个儿子。傻瓜父亲出于对自由思想的崇拜,给小男孩取了一个古怪的名字:利韦里。利韦里,平时说话的时候都管他叫利夫卡。利夫卡长大了,很顽皮,但表现出多方面的杰出才能。他改了出生证上的年龄,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便自愿上前线了。阿格里平娜·谢韦里诺夫娜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没有承受住这次打击,躺倒了,就再也没起来,前年冬天死了,死在了革命前夕。
“战争结束了,和韦里回来了。他是谁?这是一位身佩三枚十字勋章的准尉英雄,自然啦,还是一个从前线派回来做宣传工作的彻头彻尾的布尔什维克代表。您听说过‘林中兄弟’吗?”
“对不起,没听说过。”
“那讲起来就没意思了。效果会失掉一半。那您从车厢里就没必要向公路张望了。它有什么出色的地方?眼下——是游击队。什么是游击队?这是内战中的骨干。两种因素创建了这支力量。取得革命领导权的政治组织和战败后拒绝服从旧政权的普通士兵。这两部分人的联合便产生了打游击的队伍。它的成分五花八门。其中大多数是中农。但在同他们一道的人当中,您什么人都能碰见。这里有贫农,有免去神职的教士,有同老子作战的富农的儿子。有虔诚的无政府主义者,有没有身份证的乞丐,有被中学开除的到了结婚年龄的二流子。有受到给予自由和遣送回国的允诺诱惑的德、奥战俘。而在这支浩浩荡荡的人民军队中,有一支由列斯内赫同志,利夫卡,利韦里·阿韦尔基耶维奇,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米库利钦的儿子所指挥的部队,叫作‘林中兄弟’。”
“您说的是什么呀?”
“就是您听见的。让我继续说下去。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在妻子死后又结婚了。他的第二个妻子叫叶连娜·普罗科洛夫娜,一个直接从学校拉到教堂去结婚的中学生。她本来就天真,可还故作天真;她本来就年轻,可还打扮得更年轻。就这样子卿卿喳喳,装得天真无邪,像个小傻瓜,像只小云雀,见到谁就考谁:‘苏沃洛夫是哪一年诞生的?’——‘举出三角形相等的条件。’她要是考住了你,问得你张口结舌,就乐不可支。几个小时以后,您就能亲眼看见她了,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他本人则有另外的弱点:抽烟斗,说话爱咬文嚼字儿。什么‘绝不迟疑片刻’啦,什么‘勿使’、‘鉴于’啦。他本应在海洋上施展宏图。他在学院里学的是造船。这在他的外表和习惯方面都留下了痕迹。脸刮得干干净净,烟斗整天不离嘴,说话的时候从容不迫,和蔼可亲,一个个字从牙缝里吐出来。像所有爱抽烟斗的人一样,下巴突出,灰色的眼睛显得冷漠。差点还漏了两个细节:他是社会革命党党员,并被边区选入立宪会议。”
“这可太重要了。父子互为水火,岂不成了政治敌人?”
“表面上自然如此。其实绿林好汉并不同瓦雷金诺作战。可您听我往下说。通采娃的几个妹妹,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的小姨们,至今仍住在尤里亚金。她们都是没出嫁的老姑娘。时代变了,姑娘们也变了。
“最大的叶夫多基灰·谢韦里诺夫娜当了市图书馆馆员。黝黑的女郎很可爱,羞涩到了极点,常常无缘无故涨红了脸,像芍药一样。阅览室里静得疹人,仿佛置身于坟墓中。可她得了慢性感冒,一连打二十个喷嚏,臊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您说有什么办法?神经过敏。
“老二格拉菲拉·谢韦里诺夫娜是姐妹当中的使使者。厉害的姑娘,神奇的女工,什么活儿都不嫌弃。大家一致认为游击队的首领列斯内赫像他这个小姨。你刚看她在缝纫作业组或者在织袜子,一眨眼又变成了理发员。您注意到了没有,尤里亚金铁路上有个女扳道员向我们挥拳头?我当时想,真想不到,派格拉菲拉看守铁路去了。不过好像又不是她,人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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