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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相约星期二》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 发布时间: 669天前 | 9316 次浏览 | 分享到:


    莫里的书房空无一人。我有些困惑。随后我犹犹豫豫地转身来到卧室,他在那里,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毯子。我以前只有一次看见他是躺在床上的——他在接受按摩——我立刻想到了他的那句格言:"当你躺在床上时,你就是死人。"


    我走了进去,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他穿一件黄色的睡衣,胸口以下盖着毯子。他的身体萎缩得这般厉害,我一时觉得他好像缺少了哪个部位。他小得如同一个孩子。


    莫里的嘴巴张开着,脸上的皮紧贴在颧骨上,没一点血色,当他的眼睛转向我时,他想说什么,但我只听见他的喉咙动了一下。


    你在这儿,我鼓起身上所有的劲说。


    他呼了口气,闭上眼睛,然后笑了,这点努力看来也使他疲惫不堪了。


    "我……亲爱的朋友……"他最后说。


    我是你的朋友,我说。


    "我今天……不太好……"


    明天会好些的。


    他又吐出一口气,使劲地点点头。他在毯子下面费劲地动弹,我意识到他是想把手伸出来。


    "握住……"他说。


    我移开毯子,握住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握进了我的手掌里。我尽量靠近他,离他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没有刮胡子,细小的白胡须显眼地扎在外面,好像有人在他的脸颊和下巴上均匀地洒了一层盐似的。当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衰竭时,他的胡子却依然有着生命力。


    莫里,我轻声叫道。


    "叫教练,"他纠正了我。


    教练,我说。我打了个寒颤。他的说话非常短促:吸进氧气,呼出词语。他的声音既尖细又刺耳。他身上有一股药膏味。


    "你……是个好人。"


    好人。


    "摸摸我……"他低语道。他把我的手移向胸口。"这儿。"


    我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教练?


    "嗯?"


    我不知道怎么说再见。


    他无力地拍拍我的手,仍把它按在胸口上。


    "这……就是在说……再见……"


    他的呼吸很微弱,吸进,呼出,我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在上下起伏。他这时正眼望着我。


    "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教练。


    "知道你……还……"


    知道什么?


    "你总是……"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然后他哭了。他的脸就像一个泪腺还没有发育的婴儿一样扭曲着。我紧紧地拥抱了他几分钟。我抚摸着他松弛的肌肤,揉着他的头发。我把手掌贴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了绷紧的肌肤和像是从滴管里挤出来的晶莹的泪水。


    等他的呼吸趋于平稳后,我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他累了,我下个星期二再来,到时希望他有好的状态。谢谢,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很像是笑的声音,但听来仍让人觉得悲伤。


    我拎起了装有录音机的包。为什么还要带这玩意?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使用它了。我凑过去吻他,脸贴着脸,胡子贴着胡子,肌肤贴着肌肤,久久没有松开,比平时都要长,我只希望能多给他哪怕是一秒钟的快乐。


    行了?我缩回身子说。


    我眨眨眼睛忍住了泪水,他看见后咂了咂嘴唇,扬起了眉毛。我希望这是老教授心满意足的开心一刻:他最终还是叫我哭了。


    "行了,"他低声说。




 毕业


    莫里死于星期六的早上。


    他的家人都在他的身边。罗布从东京赶了回来——他要和父亲吻别——乔恩也在那儿,当然还有夏洛特以及她的表妹马莎,她在那次非正式的葬礼上写的那首诗曾深深地感动了莫里,那首诗把莫里比作一棵"温柔的红杉"。他们轮流睡在他的床边。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以后,莫里昏迷了两天,医生说他随时都会走的。但他仍拖了一个难捱的下午和一个黑暗的夜晚。


    最后,在十一月四日,当他的亲人刚离开房间一会儿——去厨房拿咖啡,这也是他昏迷后第一次没有人在他身边——莫里停止了呼吸。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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