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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源氏物语》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安·兰德 | 发布时间: 620天前 | 22500 次浏览 | 分享到:


    又如:宫廷画院里有许多名画家。选出他们的水墨画稿来,一一比较研究,则孰优孰劣,一时实难区别。可是有个道理:画的倘是人目所不曾见过的蓬莱山,或是大海怒涛中的怪鱼的姿态,或是中国深山猛兽的形状,又或是眼所不能见的鬼神的相貌等等,这些都是荒唐无稽的捏造之物,尽可全凭作者想象画出,但求惊心骇目,不须肖似实物,则观者亦无甚说得。但倘画的是世间常见的山容水态、目前的寻常巷陌,附加以熟悉可亲、生动活现的点景;或者是平淡的远山景象,佳木葱茏,峰峦重叠,前景中还有篱落花卉,巧妙配合。这等时候,名家之笔自然特别优秀,普通画师就望尘莫及了。


    又如写字,并无精深修养,只是挥毫泼墨,装点得锋芒毕露,神气活现;约略看来,这真是才气横溢、风韵潇洒的墨宝。反之,真才实学之书家,着墨不多,外表并不触目;但倘将两者共陈并列,再度比较观看,则后者自属优胜。


    雕虫小技,尚且如此;何况人心鉴定。依我愚见,凡应时的卖弄风情、表面的温柔旖旎,都是不可信赖的。现在我想讲讲我的往事,虽是色情之谈,也要奉屈一听。


    他说着,移身向前,坐得靠近些。此时源氏公子也睁开眼睛,不再假寐了。头中将大感兴趣,两手撑住面颊,正对着左马头,洗耳恭听。这光景正象法师登坛宣讲人世大道,教人看了发笑。但在此时,各人罄吐肺腑之言,毫不隐讳了。左马头就开始讲:


    早先,我职位还很低微的时候,有一个我所钟情的女子。这女子,就象刚才说的那样,相貌并不特别漂亮。少年人重色,我无意娶此人为终身伴侣。我一面与此人交往,一面颇觉不能满意,又向别处寻花问柳,这女子就嫉妒起来。我很不高兴,心想:你气量宽大些才好,如此斤斤计较地怀疑于我,实在讨厌!有时又想:我身分如此微贱,藐不足数,而这女子对我绝不看轻,如此重视,真是难为她了!于是我的行为自然检点起来,不再浮踪浪迹。


    她的能耐真不错呢:即使是她所不擅长的事,为了我就不惜辛苦地去做。即使是她所不甚得意的艺能,也决不落后地努力下功夫。凡事都尽心竭力地照顾我,丝毫也不违背我的心愿。我虽认为她是个好胜的人,但她总算顺从我,态度日益柔和了。她惟恐自己相貌不扬,因而失却我的欢心,便勉力修怖,又恐被人看见,有伤郎君体面,便处处顾虑,随时躲避。总之,无时不刻意讲究自己的打扮。我渐渐看惯,觉得她的心地也真不坏。只是嫉妒一事,却使我不能堪忍。


    当时我想:这个人如此顺从我,战战兢兢地防止失却我的欢心。我如果对她惩戒一番,恐吓一下,她的嫉妒之癖也许会改去,不再噜苏了。实际上我的确忍无可忍了。于是又想: 我若向她提出:从此断绝交往,如果她真心向往于我,一定可以惩戒她的恶癖吧。我就装出冷酷无情的样子来。她照例生气,怨恨满腹。我对她说:你如此固执,即使宿缘何等深厚,也只得从此绝交,永不再见;如果你情愿今朝和我诀别,尽请吃你的无名之醋吧。但倘要做久长夫妻,那么即使我有不是之处,你也该忍耐,不可认真,只要你改去了你的嫉妒之心,我便真心爱你。今后我也会升官晋爵,飞黄腾达。那时你作了第一夫人,也不同凡俗了。我自以为这番话说得高明,便得意忘形,信口开河。岂知这女子微微一笑,回答道:你现在一事无成,身微名贱,要我耐心等待你的发迹,我毫无痛苦。但倘要我忍受你的薄幸,静候你的改悔,则日月悠长,希望渺茫,却是我所最感痛苦的!那么现在就是诀别的时候了。她的语气异常强硬。我也愤怒起来,厉声说了许多痛恨的恬。这女子并不让步,拉过我的手去,猛力一咬,竟咬伤了我一根手指,我大声叫痛,威吓她道:我的身体受了摧残,从此不能参与交际,我的前程被你断送了。我还有何面目见人?只有入山削发为僧了!那么今天就和你永别吧。 我屈着受伤的手指走出门去,临行吟道:


    屈指年来相契日,瑕疵岂止妒心深?


    今后你不能再怨恨我了吧。那女子听了,终于哭起来,答道:


    胸中数尽无情恨,此是与君撒手时。


    虽然如此赠答,其实大家不想永别,只是此后一段时期,我不寄信与她,暂且游荡他处。


    有一天,正是临时祭①预演音乐的那天,夜深时分,雨雪纷飞。诸人从宫中退出,各自归家。我左思右想,除了那女子的住处之外,无家可归。在宫中借宿一宵,也太乏味:到另外那个装腔作势的女子那里去过夜,又难得温暖。于是想起了那个女子,不知道她后来作何感想,不妨顺便前去一探。便掸掸衣袖上的雪珠,信步前往。到了门口,又蹑手蹑脚,觉得不好意思进去。继而一想,今宵寒夜相访,往日的怨恨大约可解除了吧,便毅然直入。一看,壁间灯火微明,大熏笼上烘着些软软的厚厚的日常衣服,帷屏②高高揭起,仿佛今宵正在专候。我觉得很好,心中自鸣得意。但她本人不在,只留几个侍女管家。她们告诉我:小姐今晚在她父亲那里宿夜。原来自从那事件发生之后,她并未吟过香艳的诗歌,也没有写过言情的书信,只是默默地笼闭在家。我觉得败兴,心中想道:难道她是有意叫我疏远她才那样嫉妒的么,然而并无确实证据,也许是由于心情不快而胡乱猜测的吧。向四周一看,替我预备的衣服,染色和缝纫都比以前更加讲究、式样比以前更加称心。足见决绝之后,她还是忠心地为我服务。现在虽不在家,却并非全然和我绝交。这天晚上我终于没有见到她。但是此后我多次向她表明心迹,她并不疏远我,也不躲避得使我没处寻找。她温和地对待我,绝不使我难堪。有一次她说: 你倘还象从前一样浮薄,恕我不能忍受。你倘改过自新,安分守己,我便和你相处。我想:她话虽如此,岂肯和我决绝,我再来惩治一下吧。我不回答她今后改不改,但用盛气凌人的态度对付她。不料这女子大为悲伤,终于郁郁地死去了。我深深领会,此类无心的恶戏,是千万作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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