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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追忆似水年华》四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 发布时间: 672天前 | 30815 次浏览 | 分享到:






第七部 重现的时光(11)



我一面走近自己的住所,一面心里在想,意识停止和我们的习惯进行合作是如此之迅速,它让我们的习惯自由和发展,但不再去关心它们,从此之后我们会感到多么惊讶,如果我们只是从外部看到男人们的行动,并设想个人已全部投入到这些行动中去,这些人在道德上和智力上的才能可以不受约束地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这当然是教育上的一种缺陷,或者说是缺乏任何教育,再加上他们惯常的赚钱方式即使不算最为轻松(因为许多工作更加舒服,但是譬如说病人,虽然他认为正在和他斗争的疾病往往只是微恙,但由于怪癖、忌口和服药,不正在为自己创造一种比疾病难受得多的生活?)至少是尽量少花力气,这种方式使这些“年轻人”为了微薄的收入,可以说是无知地在干一些不给他们带来任何乐趣的事情,这种事在开始时甚至使他们感到十分厌恶。①根据这点,人们原可以认为他们非常坏,但是他们不仅在战争中曾是出色的士兵、无与伦比的“勇士”,而且在平民生活中往往心地善良,即使不能说完全正派。他们对自己所过的生活道德还是不道德,早已失去了概念,因为他们周围的人过的就是这种生活。这样,当我们研究过去历史的某些阶段时,我们惊奇地发现一些个性善良的人肆无忌惮地参加大屠杀和献祭活人,对他们来说这也许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在两千年后阅读我们时代的历史的人,也许将会感到某些温柔和纯洁的心灵同样沉浸在一种生死攸关的环境之中,而这些心灵感到习以为常的环境,将会显得象魔鬼一样有害。另一方面,在我认识的人中,很少有人,我甚至可以说没有人,在智慧或敏感方面具有絮比安这样的天赋;因为构成他谈话的精神脉络的这种美妙“知识”,并非来自任何中学的教育,也不是来自任何大学的教育,他要是受到这些教育,就可以成为出类拔萃的人物,而社交界的许多青年却没有从这些教育中得到任何好处。这只是他天生的感觉、自然的见解,他不过是在空闲的时间里,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偶然阅读少量书籍,却能说出如此正确的话来,他的话显示了语言的全部对称,展现了它们的美。然而,他干的职业虽然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最有利可图的行当之一,但也是最为低劣的行当。至于德·夏吕斯先生,他那贵族的自豪本应使他对“别人的闲话”有某种蔑视,某种自爱感和自尊感怎么不能迫使他的淫荡放弃某些看来只有完全痴呆才能得到原谅的满足呢?但在他身上,就象在絮比安身上那样,把道德和各种行为分开的习惯(另外,这也应该存在在许多职务之中,有时在法官的职务中,有时在政治家的职务中,以及其他许多职务之中)应该早就养成,因此习惯(从不向道德感征求意见)越来越加深,直至这个表示赞同普罗米修斯让人用力量钉在纯物质的岩石上之日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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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絮比安的房子被描写成庞培城,使人回想起法国大革命的末期,所以这种描写非常符合同督政府时期十分相似的时期,这一时期即将开始。新的舞会已在到处组织,而且是通宵达旦地跳舞,仿佛和平已提前实现,但这些舞会仍在暗中进行,以便不过于公开地违反警察局的规定。除此之外,某些艺术观点的反德倾向没有战争初期那样强烈,这些观点得到了充分的发展,使被窒息的思想喘过气来,但是,必须具备公民爱国证书,才有胆量介绍这些观点。一位教授写了本关于席勒的出色论著,报上对此作了报道。但是,在谈论该书作者之前,先写他参加过马恩河战役、凡尔登战役,曾两次受到嘉奖,两个儿子又阵亡,仿佛是为了取得出版许可证。然后才赞扬他关于席勒的著作清晰、深邃,并说这本书可以被称为伟大的著作,只要在书中不说“这个伟大的德国人”,而说“这个伟大的德国佬”。这是文章的口令,于是就立即放行。——作者注。 


当然,我清楚地感到,这是德·夏吕斯先生疾病的一个新阶段,自从我发现他患病之后,根据我亲眼看到的各个阶段来看,他的病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继续发展。现在,可怜的男爵离结局和死亡已不是十分遥远,即使并非象维尔迪兰夫人预言和希望的那样在死亡前受到监禁,在他这样的年龄,监禁也只会加速死亡。不过,也许我说得不对:纯物质的岩石。在这个纯物质中,可能还会浮现出一点精神。不管怎样,这个疯子清楚地知道,他是一种疯狂的猎物,他在这样的时刻仍在玩耍,因为他十分清楚,打他的人并不比在打仗的游戏中抽签抽到当“普鲁士人”的小男孩更加凶恶,在这种游戏中,大伙儿都带着真正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假装的愤怒之情朝小男孩冲去。一种疯狂的猎物,这种疯狂还是带有德·夏吕斯先生的一点个性。即使在这些反常的行为中,人性(正如它在我们的爱情和我们的旅行中所做的那样)仍用真实的要求来表露信仰的需要。我曾对弗朗索瓦丝谈到米兰——这座城市她也许永远不会去——的一所教堂或兰斯大教堂——即使是谈到阿拉斯①大教堂!——,这些教堂她不会看到,因为它们已在不同程度上被摧毁。当我谈起这些教堂时,弗朗索瓦丝就羡慕有钱人能看到这样的珍宝,并带着一种思乡的忧愁说道:“啊!这该有多美!”她住在巴黎这么多年,却从未有兴趣去看看巴黎圣母院。这是因为巴黎圣母院正是巴黎的组成部分,是弗朗索瓦丝的日常生活进行的城市的组成部分,因此在这个城市里,我们的老女仆很难——如果对建筑的研究没有在某些方面纠正我身上的贡布雷本能的话,我也很难——确定她梦想的客体。在我们喜爱的人们身上,存在着他们固有的某种梦想,这种梦想我们不能始终看出,却在继续追求。我相信贝戈特和斯万,就爱上了希尔贝特,我相信坏家伙希尔贝,就爱上了德·盖尔芒特夫人。而在我对阿尔贝蒂娜的最痛苦、最嫉妒、看来是最具个性的爱情中,又蕴藏着多么广阔的海洋!另外,正是由于人们所热衷的这种个性,对这些人的爱情已经有点反常的味道(肉体的疾病,至少是那些与神经系统关系较密切的疾病,难道不就是我们的器官和我们的关节染上的一些特殊爱好或特殊恐惧?它们对某些气候产生一种无法解释和难以改变的恐惧,就象某些男人对戴单片眼镜的女人或对精通马术的女人的偏爱一样无法解释和难以改变。这种欲望,在每次看到一个精通马术的女人时都会被唤起,谁又能说它同哪一种持久的、无意识的梦想联系在一起?这种欲望是无意识的,又是神秘的,就象某一个城市对一个终生患哮喘病的人一样神秘,这个城市在外表上同其他城市相似,却能使他第一次自由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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