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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重返普罗旺斯》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左琴科 | 发布时间: 621天前 | 30650 次浏览 | 分享到:


在土伦,做鱼必配以土豆;而在马赛,如果加入土豆就会被认为是亵渎神圣。在涉及到龙虾时,也会有这个问题。到底应不应该加土豆?这取决于你处于什么地方。


也许有一天,所有这些争执必须由布鲁塞尔的人权委员会来解释,或者只能根据《米奇林手册》或由巴黎的法国内务部(其职责还管辖着人们的胃口)来裁决。到那时,我想,那种最好的、毫无异议的鱼羹,肯定是能够抛开门户之见,博采各种烹调方法和配料之长而烹制出来的那种。


在这里,请记住,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是鱼必须保证绝对新鲜,它们必须来自而且只能来自地中海(东京、纽约和伦敦的任何一家酒店,如果声称他们的菜单上有鱼羹,那一定是谎言)。


你食谱中鱼的品种可以变化,但有一种却绝不能少,那就是伊豆触鱼。这种鱼面目其丑无比,也许只有它妈妈才会喜欢。但在烹调中,这张丑恶的面孔还必须保留,而且还要将它端到餐桌上。这当然不是为了让你噩梦缠身,而是为使你能吃到鱼颊里的肉,这是伊豆触鱼味道最鲜美的部分,它的其余部分几乎是空的。


初访马赛(3)


烹调高手进一步说明,真正的美味是能得到一对伊豆触鱼,将它们同时放在锅里,佐以番红花粉和大蒜等调料,用文火慢慢煲出来的汤。


鱼和汤不能同时上桌。汤要佐以薄面包片,鱼要佐以“铁锈”,那是一种铁锈色的,用胡椒、辣椒和大蒜调制而成的酱。


调料一上来,便有种气味扑鼻而至,让你顿时感到它的与众不同,这是糅合了香料和大海气息的辛辣味。这种程序复杂、耗时漫长的饮食过程,以及这种敢吃大蒜的壮举,当然是非同凡响,甚至可以等同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从这种意义上,我们自信那个下午我们是安全的,不会引起后街那些盗贼们的注意——一股目标明确的气味,随着我们的呼吸直射出去,那些图谋不轨的贼寇们立时闻风丧胆,直被吹到一英里以外。


我们准备造访的那条后街叫帕纳区,是马赛最古老的街区。其中最大的部分——住着两万人——在二战中被纳粹炸毁,因为他们意识到这里不仅是犹太难民的天堂,也是法国抵抗组织的据点。现在幸存下来的只有狭窄的街道和残垣断壁。这里大部分地方已被荒草淹没,只有一小部分能看到破烂的房子。


汽车极为罕见,我们只看到了两辆。一辆犹犹豫豫地从一条小胡同里钻出来,活像是一只丧家犬。这小巷实在太窄了,它对此无计可施,不知道应该向左还是向右转。犹豫再三,它终于还是退了回去。那第二辆车之所以我还有印象,则是因为它那令人困惑的停泊方式。


那时我们正打算穿过一座非常小的房子,这房子只有一个单人间那样大,从开着的房门就能将整个房间一目了然。房间的一侧有普通的装饰,铺着地毯,摆着桌椅,家里的三个成员正坐在那儿看电视。房间的另一侧被一辆擦得锃光瓦亮的雪铁龙汽车占满。这不是车体很宽大的那种雪铁龙,但说实话,它的确已经够大了。它穿过房门并不碰到家具,然后卧在那儿还真不容易。我感到很可疑:它在这里待了多久?为什么要待在这儿?按说,外面才是它的天地呀。


后来我恍然大悟,主人将这车停在起居室内,是为了确保它的安全。对此,我非常理解他们,因为我们已多次被警告过,要警惕我们危险的邻居。


马赛,又一次失去了让人忘记它不良名声的机会。孩子和年老的妇女们被强迫待在外面,并且还不能为他们这样的生活感到一点点恐惧。


许多人家门窗大开,其中的一两家被改造成了小酒馆或食杂店。在这里,我们面临的惟一的伤害,是那只随时会从窗外飞进来的足球。然而,这多半只能让人感觉到恼怒,而不是恐怖或威胁。


我们来到一个小矿井的顶部,首先入目的是一堆浅紫色的石建筑群,这里曾经是马赛最古老的慈善堂,也是马赛保留下来的最优雅的建筑物之一。它由皮埃尔·皮热设计,建于十七和十八世纪,这个庇护所一度为马赛那些无家可归者提供了一个美好的家园,有效地缓解了他们的失落和痛苦,从而被认为是一个建筑的天堂:宽大的长方形院落,大约长一百码宽五十码,四周环绕着一座带檐廊的三层建筑,旁边是一座富丽堂皇、气势非凡的小教堂,罩着椭圆形的屋顶。


实际上,不管这座建筑叫什么,它的早期历史都已经远远超出了慈善的范畴。马赛十七世纪的居民——或者,至少是那些有房有地,不很贫穷的人们——对于那些终日浪迹街头四处游荡的乞丐和流浪汉感到惊恐,认为他们是混乱和犯罪的根源。很显然,这个城市需要自己的防暴警察。防暴队以一个警察和十个弓箭手为一组,穿上红色的衣服,搜捕那些不能证明自己是马赛居民的人。这项运动在当时进行得如火如荼,仅一六九五年,就有一千二百名男男女女被送进了这个慈善机构。他们在全副武装的管理人员的监督下作工,但偶尔也被允许出外走走,或者可以在严格监督下为送丧队伍壮些声势。


法国大革命爆发时,这个慈善堂变得越加慈悲。几个世纪过去了,曾在这里避难的那些临时奴隶的名单可以开列出一长串:老年人、穷人、孤儿、因城市扩张而失去居所的家庭、被纳粹驱逐出来的背井离乡的人们。后来战争过去了,这座慈善堂的建筑依然存在,但逐渐倒塌、风化。


此后,又用了长达二十年的时间,才将这个建筑修复一新,使它变得像现在这般完美。也许由于刚刚穿过的那条街道令我们感到阴冷而压抑,所以当此刻我们站在这个宽敞的院子里时,光和影对我们的诱惑竟是那样的强烈和不可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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