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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重返普罗旺斯》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左琴科 | 发布时间: 620天前 | 30503 次浏览 | 分享到:


橄榄油的发现(3)


在短暂的生命中一向高高在上,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的橄榄们,在被刚刚采摘下来的时候。一定备感震惊。从树上被那么轻轻地摘下,握在温暖的手里,可到了山下它们就会有完全另一番感受——被扔进麻袋里,垛在车上,然后扔进轰鸣着的机械搅拌箱中。先清洗干净,然后被压榨得粉身碎骨,最后运到离心机去脱油——这就是一枚橄榄的生命过程。


对一般人来说,要在机器轰鸣的工厂里交谈,必须在离耳朵六英尺的范围内大喊大叫才 能进行。让我在这种环境里接受橄榄加工教育,实在有不小的障碍。尽管如此,让一马力还是坚持在噪音中向我喊完了橄榄油的整个压榨过程。在机器的两端,橄榄的命运真有天壤之别,一端是一袋袋洗得干干净净的橄榄,另一端则是不断涌出的金绿色橄榄油。空气中飘荡着奇妙的橄榄香气,丰满、润滑、新鲜、温暖,让人想起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我们望着这些橄榄,它们被剥离了枝叶,完全裸露着,孤立无援,身上沾着薄薄一层水衣,散发出迷人的光泽。而到了第二阶段,它们会完全变成另一个样子,被压榨成粘稠的糊状,“你好像对这些橄榄核很感兴趣。”让一马力说。


是的,就是这些橄榄核,它们也有让人想不到的功能,而且非常重要。有一个时期,某些橄榄种植者突发奇想,打算把橄榄核剔除,只压榨果肉,以为这样能提高橄榄油的质量。结果他们发现,这种办法不仅劳民伤财、事倍功半,而且,去核的橄榄榨出来的油保存时间大为缩短了。原来,橄榄核里有一种成分,是橄榄油天然的存储剂。少了它,橄榄油很快就会变味。跟大自然对着干,你不会得什么便宜的,这是让一马力的结论。老天爷最清楚是怎么回事。


捂着被震得嗡鸣不断的耳膜,我们来到了工厂前面的办公室,两个橄榄种植者正靠在柜台上。其中一位脸色黑红,露出一脸无法抑制的喜色。他早已退休,但还偶尔来看看,关心一下这里的收成。


“喂,”他对另一位说,“油涌出来了啊!”


我顺着一旁的门看过去,正有一弯细流缓缓流出,但显然没有他话中表现的那种声势。另一个人皱皱眉,挥了挥手,意思是说他的话夸张了些。“咳,”他说,“不就几滴嘛。”是的,只有几滴。


柜台后面的女孩微笑着。我问她今年收成怎么样,她手指一个高高的玻璃瓶点了点头。瓶里装着早季油的样品。我把瓶子拿到阳光下打量,油很稠,近似于固体。


“这是皮纳特先生的油,”她说,“每次榨出来的橄榄油我们都单独存放。我可以告诉你它们出在哪儿——不是具体哪棵树,而是大致是哪块地,就像葡萄酒一样。”


告别的时间到了,让一马力——或许在活着的法国人当中,只有他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有一宗橄榄生意尚未完成,我们约好下午早些时候去看看橄榄树林。他让我在戴比塞的摩登酒吧里等他。


乡村酒吧总是很有特色。摩登酒吧简约、粗放的装饰风格,是多风的豪特·普罗旺斯原始朴实性格的一个侧影。每当有顾客走进来,也带进来阵阵扑面的寒气。可是,经过了简短的寒暄,几句亲热的话语,寒意便逐渐消散,热烈的气氛弥漫开来。这些一生都从事户外劳动的人们,平时讲话的距离都很远,加上经常伴随的拖拉机轰鸣的干扰,让他们的嗓门都得到了扩张。他们面对面地大喊大叫,爽朗的笑声像小型炸弹在空中爆炸。


这里聚集了老中青三代人,他们头戴的不同的帽子看上去非常有趣。屋里年纪最大的一位,攥着杯茴香酒靠在角落,一只手还扶着眼镜。他头上戴的像是二战时俄军坦克队长的帽子,由黄褐色的粗帆布制成,帽边长长地耷拉着,像猎狗的两只耳朵,从他长满花白胡须的粗糙脸颊两边垂下。年轻些的不是戴着平顶帽,就是戴着羊毛女帽。有一位竟然戴了两顶帽子,女帽衬在平帽里扣在头上。只有阳台后面的小伙子戴着顶棒球帽,还算有一点现代气息。


后墙上悬挂的电视机里,一群外星人正随着音乐狂歌乱舞。店里的顾客们却不屑一顾。一只狗不断地围着桌子转悠,似乎是想找点吃的。我要了杯冰凉的红葡萄酒,透过窗户,看着夜幕一点点降临。太阳早已西沉,一块黑如锅底的乌云随风而来,山上又该冷了。


有人将我介绍给了皮纳特先生,他正站在一座石仓的门口,吸着冷风。一次有力的握手之后,我们坐进他的小车,驶上了一条肮脏狭窄的小径。途中我们经过了一个装饰古怪的苹果园——一排光秃秃的苹果树被用枯枝编成的小孔网连在一起。远远看去,好像是有人想对整个果园乔装打扮,但到最后一却没了兴趣。


“这是用来抵御冰雹的。”皮纳特先生说,“没有这东西就保证不了收成,”他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是的,要保收成。哦,谢天谢地,橄榄树用不着这个。”


我们离开苹果园后,就进了一片橄榄树的海洋。在这里,我才明白了皮纳特的意思。山坡上数以千计的橄榄树浩浩荡荡排列开去,挺立在露出的山岩上,就像长着叶子的雕像。这里多数橄榄树都在二百岁以上,有一些可能还要大些,甚至大上一倍。这数千株橄榄树结出的橄榄更是数以万计,而每一枚橄榄都要用手从树上采摘下来。


我们在一排排列如长阵的橄榄树的阵头停下脚步,周围村庄的一群男女正在那里采摘橄榄,他们的祖爷爷和祖奶奶们也曾做过同样的工作。只是那时交通尚不发达,只能靠骡子或步行运送。虽然每年橄榄收成并不丰富,可不便的交通使这些橄榄也无法运出。于是,这为年轻人的约会创造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不知多少浪漫的婚约就在这些树下达成。那时,一包橄榄肯定与一束红玫瑰具有同样的魅力。浪漫的爱情造就了许多幸福的婚姻,很多人将他们第一个男孩命名为奥利弗(olivier,意为“橄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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