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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舞舞舞》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左琴科 | 发布时间: 669天前 | 49201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觉得自己在他们眼睛中的形象很可能是正确无误的。惟其如此,他们才统统直接来到我这里,不久又纷纷告离。他们认识到了我身上的地道性,认识到了我为保持这种地道性所表现出来的真诚——我想不出其他说法。他们想对我说什么,向我交心。他们几乎全是心地善良的人,而我却不能给予他们什么。即使能给予,也无法使其满足。我总是不断努力,给了他们我所能给的一切,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也很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但终于未能如愿以偿。不久,他们远走高飞了。 


    这当然是痛苦的事。 


    但更令人痛苦的,是他们以远比进来时悲戚的心情跨出门去,是他们体内的某种东西磨损掉了一截。这点我心里清楚。说来奇怪,看上去他们的磨损程度似乎比我还要严重。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我留守空城?为什么总是我手中剩有别人磨损后的阴影?这是为什么?莫名其妙。 


    是数据不足。 


    所以总是出不来正确答案。 


    是缺少什么。 


    一天,谈完工作回来,发现信筒里有一张明信片。信上的图案是幅摄影:宇航员身着宇航服在月球表面上行走。尽管没有发信人的名字,但出自谁手却是一目了然。 


    “我想我们还是不再见面为好。”她写道,“因为我想近期内我可能同地球人结婚。” 


    传来窗扇关闭的声响。 


    证据不足,不能解答,请按取消键。 


    画面变白。 


    这种事将持续到何时为止呢?我已经34岁,难道长此以往不成? 


    我倒并不伤心,但责任明显在我。她弃我而去是理所当然的,这点一开始就已明白,我明白,她也明白。但双方又都在追求一种小小的奇迹,希望出现偶然的契机促使事情发生根本性转变。而这当然不可能实现。于是她走了。失去她以后我深感寂寞,但这是以前也品尝过的寂寞,而且我知道自己会巧妙地排遣这种寂寞。 


    我正在习以为常。 


    每想到这里,我就满怀不快,仿佛一股黑色液体被从五脏六腑里挤压出来,一直顶到喉头。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前,心想原来这就是我自己,这就是你。你一直在磨损自己,磨损得比你预想的远为严重。我的脸比以前脏污得多,憔悴得多。我用香皂把脸洗了又洗,将洗发水狠狠地揉进皮肤,又慢慢地洗手,用新毛巾把脸和手仔细擦干。之后去厨房拿了罐啤酒,边喝边清理冰箱。淘汰萎缩的西红柿,把啤酒排列整齐,更换容器,开列购物清单。 


    天快亮时,我独自呆呆望着月亮,心想这要到什么时候为止呢?不久我还将在什么地方同其他女子萍水相逢吧?并且仍将像行星那样自然而然地相互吸引,仍将渺茫地期待奇迹,仍将消耗时间,磨损心灵,分道扬镳。 


    这将何时了结呢?




 舞!舞!舞!2


    接到她那张月球明信片一个星期后,我要到函馆出公差。这照例不是很有吸引力的工作,但从我的角度又很难对工作挑三拣四。况且轮到我头上的差事,哪一件都糟得无甚兹别,幸也罢不幸也罢,一般来说越是接触事物的边缘,其质的差别越是难以分辨。如同频率一样,一旦过了某一点,就很难听出相邻的两个音孰高孰低,而且不一会儿便什么也听不清楚,自然也就无须听了。 


    这次公差的内容,是为一家妇女杂志调查介绍函馆美食店。我和摄影师两人去,转几家美食店,我撰文,他摄影,预计占5页篇幅。妇女杂志这类刊物总需要这方面的报道,也就必须有人去写。这同收垃圾扫积雪是一回事,总得有人干,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 


    三年半时间里,我始终在做这种兼带文化性质的工作——文化积雪清扫工。 


    在那之前我曾同一个朋友合开过一间事务所,因故停业后,半年时间里几乎无所事事,整天浑浑噩噩。我役心思做任何事。那年前一年的秋冬之间,事情多得不可开交。离婚;死别,死得莫名其妙;情人不告而去;遇见奇妙的男女,卷入奇妙的事件。而当这一切终结之时,我便深深陷入前所未有的静寂之中。一种久无人居的特有氛围充满房间,几乎令人窒息。我一动不动地蟋缩在这房间里,除非购买生存所需最低限度的物品,白天几乎闭门不出。只是在闯无人息的黎明时间里才到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及至人影开始在街上出现,便返回房间倒头睡大觉。 


    傍晚醒来,简单做点东西吃下,再给猫喂点食物。吃罢饭,便坐在地板上,反复回顾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并加以归纳整理。或编排序号,或对其中可能存在过的选择填空式试题分门别类,或就自身行为的正确与否苦苦思索。如此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然后出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往来彷徨,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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