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王银虎把旺火点着，手里端着只柴油碗走出大门，向着西南方向瞭，大路上光秃秃连个行人都没有，他心急地往回转，身子往大门里转，脖子还伸出老长。吴翠翠急慌忙乱地跑出来，差点把王银虎手里的柴油碗撞翻。吴翠翠没好气地说：“不好好的走路干啥呢？”王银虎担心地说：“看看到了没，我好浇油。”他重新把身子转回来和吴翠翠一起瞭。

吴翠翠是吴大英没出五服的本家妹子。王宝根眼看要三十出头了，整日游手好闲，乡邻五舍知根知底的人家没有愿意把闺女嫁给他的。吴翠翠只好求到吴大英的头上，吴大英不负众望，凭三寸不烂之舌给说下香梅这样的好媳妇。吴翠翠把手搭到额头上边瞭边不安地说：“三十里的路程，按道理早就该回来了。”她回过头来看看老头子，“不会是又水映出东西来了吧？”王银虎说：“不会吧，他李喜明也是说人道人的人，怎能干出这种没屁眼的营生？”王银虎瞭得眼都酸了，正要往回走，吴翠翠突然一惊一乍地喊：“回来啦，回来啦！”王银虎又把头转过来。只见村子西南角的大路上远远地驶过来一串大红，红花红气球，飘散的一派喜庆。吴翠翠推王银虎说：“赶快准备浇油，浇油。”

吴翠翠边往院里走边喊：“回来啦，回来啦！”

院子里的人一起往大门外涌，新娘子的美貌早有耳闻，没有见过的人都想一堵为快。众亲戚朋友心里都有一杆秤，王宝根能娶个漂亮媳妇真是稀罕。一溜三辆吉普车喜盈盈地停到大门口，迎亲的护着送亲的队伍往家里走，新媳妇坐在车里却没有人来领，有亲戚着急地喊：“迎亲的呢？迎亲的呢?”

王宝根的嫂子秀秀现在正憋着一肚子火，她看到小叔子一屋子的摆设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她和王宝林结婚时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刃机，两床被子有一床还是旧的。现在王宝根结婚也是三大件，人家是电视、音响、洗衣机，四床被褥全是新的，而且都是盘龙卧凤的绸缎面枓。她面朝炕里坐着不动，吴翠翠站在院子里看得一清二楚，她朝王银虎看，王银虎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要不许她一件吧？”吴翠翠把眼一瞪说：“钱呢？”王银虎说：“不给这大喜的日子咋办？”吴翠翠哎了一声就往西屋走。

见婆婆走进来，秀秀的头更裂到一边。吴翠翠把脸色调整了一下笑着说：“新媳妇正等着呢，你咋还坐着呢？”

秀秀爱理不理地说：“管我屁事？”

吴翠翠一咬牙说：“你爹说啦，等办完喜事给你也买个洗衣机。”

秀秀说：“空口白牙，说了还不是白说?”

吴翠翠往前走了一步，拉拉秀秀的衣袖说：“说哩就算数。”

秀秀把脸转过来，盯着婆婆说：“我不信，要是算数接下礼钱就给我控出来。”吴翠翠焦急地往院子里看看说：“行，你赶快的。”

秀秀跳下地，边往出走边换出一副笑脸。吴大英一脸不痛快地走进来，和秀秀正好碰了个满怀：“你们这是啥意思？咋能让人家新媳妇坐在那里干等着？是这媳妇脾气好，要是换了二下别人早跳下车跑了。”秀秀干笑两声说：“这不哪讨吃鬼孩子不下身吗？我这还紧忙得哩。”说完她三步并作二步小跑着走出去。

旺火上已经浇了三次柴油，正旺气冲天地燃着，火势噼噼啪啪地冒得有一丈多高，秀秀搀扶着新娘子绕过灸人的旺火，把她推到典礼台上。王宝根早就衣冠楚楚地等在那里。他偷眼瞧瞧蒙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一股按耐不住的喜悦直冲心底。一对新人在众人的推拉下整齐地站在一块大红毡毯上。正中的窗框上挂着一面红旗，斗大的红喜字张贴在上面，娘家的陪嫁就放在红旗下面的大桌子上，也是大红包袱，大红喜字张贴的每件嫁妆上都是。一切都红得让人心里冒火，围观的人群被这大红映衬得全都满面飞霞。礼仪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教师，他拿腔拿调地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王宝根回回都是九十度的大鞠躬。

王宝根手里牵着一条大红绸带，绸带的一头就攥在新娘子的手里，这一根彩带从此就把这一对新人系到了一起，要捆绑出一串红红火火和和美美的日子，美好的愿望升腾在每一个人心中。王宝根牵引着新娘子慢慢地走进东屋，新屋里大红油布，大红被褥，墙上大红喜字，映衬得一屋子流光溢彩。王宝根托住新娘子的一只胳膊把她扶到炕上。他看着火一样的新娘子，迫不及待地一把把盖头揭开。王宝根两眼发直，他分明看到一朵盛开的牡丹耀眼地展现在他的眼前。此一刻，再无人性的人也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动感化。王宝根喜得眉眼乱颤，他由不住回过头来看自己的大嫂，灰耷耷的脸上布满褐斑，走起路来坠肉乱颤，他不免暗地里要为自己的哥哥可惜了一回。

酒席就设在自家的院子里，十几桌酒席同时开桌，乌压压屋里院里全是人。喝酒的猜令的，闹嚷嚷地混吃混喝，王宝根手里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一个人一个人地陪喝，一圈下来醉得连亲爹亲妈是谁都认不清了，唯独还记着：“没想到我，王宝根，竟娶了个漂亮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