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密码

安全问题

注册 忘记密码?
  • 为赛事评奖做准备,网站测试开启文章评论功能,请大家阳光交流,不吝赐教!评论需要登录账号,没有账号点击注册。
边塞艺苑
告别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刘妙珍 | 发布时间: 890天前 | 2152 次浏览 | 分享到:

告别

   李德贵老汉骑在自家的墙头上,眯起眼睛洋洋自得。唢呐声吹得回肠荡气;一群孝子贤孙白彤彤如同六月飘雪;纸扎的花圈、彩门、亭台楼阁像盛开的花圃一般。

  算算日子已经五天了,好像自己熬这一生七十九年整,苦也好、难也好、累也好,就等的是今天这个场面。

  要想俏,一身孝,王凤玲站在院子当中像一朵洁白的雪莲。李德贵生前最不待见的就是这位大儿媳,过日子挥霍无度,不知道个节俭。吃剩的东西说倒就倒,好好的衣服,连个补丁都没打,不想穿就扔掉。李德贵心疼儿子旺财,每月挣两千块钱还花不到月底。他真担心儿子临死连个口含钱都攒不下。今天,李德贵老汉第一次被儿媳感动。

  李旺财和王凤玲夫妇两站在当院,毕恭毕敬地迎接前来吊丧的亲朋好友。一条麻辫有小孩手腕粗细,吊在王凤玲屁股后面摔来摔去。李德贵在心里暗骂道:“狗日的,现在都不种麻了,全都挥霍了,看你小子们死了拿啥来妆扮?”有客人川流不息地到来,旺财夫妇频频地鞠躬磕头,脸上挂着悲伤的神色,尤其是儿媳王凤玲,每逢动口,眼里由不得泪水涟涟。李德贵老汉心里受用,想:"狗日的,这会子知道难过了?平日里把我当肿瘤似地嫌?”他不由地想起这些年和子女、儿媳们之间的那些小摩擦,嗓子里竟如填满了烂絮一般难受,嗨!

  “哈哈!你这般光景了还嗨个什么?你看你这些儿女多孝顺?”

  李德贵不由一回头,看见和自己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光棍王三和刘大仓“你两个死鬼,够场面吧?”他在两位伙伴面前不由地炫耀着骄傲起来。

  刘大仓是前年去世的,一副三寸厚的杨木棺材,没听到一声唢呐响,几个儿女哭哭啼啼,寂寂寞寞地埋葬在祖坟边上。王三更是可怜,一只祖传的破杨木柜,由大队主任带头,恓恓惶惶葬在乱坟冈。不过李德贵不同情他们,平时过日子没个打算,该吃的一口没省,该穿的一寸不减,尤其是王三,长年给人家瘫子王林家“拉边套”,也不懂得给自己的后事做打算,在他能拉能挣的时候,王林女人和他天天恩爱,日日情深,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人家的儿女娶的娶,嫁的嫁,他也老的扶不住一张犁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露水地的夫妻见不得阳光。人家瘫子王林炕上躺了小二十年,到头来有儿女孝顺,老婆伺候,王三却落得个孤家寡人,靠吃五保度日。

  长号“唔!唔!”地牛吼般吹出冗长的哀鸣,又有客人到了。李德贵五十多岁的表妹连爬带喘地扑在柏木烫花的棺材上:“哥呀!哥呀!你生时恓惶,死了也可怜.........

  李德贵也鼻子发酸说:“妹呀,这大喜的日子,你哭啥哩?你看这排场,哥不委屈。”他上前搬表妹的肩膀,表妹不理睬,依然哭的伤心。他生气地喊“你这身子骨怎能伤心呢?”只见大头上的大白蜡烛微微晃动了两晃。刘大仓上前拉回李德贵说:“你以为你还是人吗?他们看不见你的!”

  李德贵有些伤感,他那么对待表妹,表妹哭得还是那么伤心恸气;六年前表妹的儿子结婚向他借两千块钱,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怕在他死前表妹还不上,要是少了两千块钱,他一生期待中的这场丧事是要打折扣的。现在面对为他伤心的表妹他感到惭愧。

  时近中午,油烟的香味飘散得满院满巷。王三吸吸鼻子说真香。刘大仓的哈啦子流出老长。李德贵按捺不住的得意说:瞧你们两的德性,随我来!他带着两位伙伴大摇大摆地往停棂的正屋走。门口站着长孙喜儿和次孙宝儿。李德贵怜爱地摸摸两个孙子的头说:“喜儿、宝儿闪开,爷爷和这两位爷爷要进去吃饭。”两小子人高马大,不旦不听他的话,反而把身子摆正了,整个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李德贵非常生气,现在事事如意的他让两个孙子在伙伴们面前丢了脸,他恨声道:“我抽你。”说着不管不顾地把两个伙伴往门里推,心想撞倒你小子活该。这一推三个人都进了门里,回头看两孙子安然无恙,喜眉笑眼地还站在那里。李德贵纳闷,又迎着两孙子的身体往出撞,一撞竟又站在了门外,再撞又回到了门里。他捶捶胳膊捏捏腿,想,莫非自己成了神仙?刘大仓和王三贪婪地坐在供桌上,一口烧酒一口供品,咂咂嘴香味四溢。

  李德贵屋里屋外一桌一桌地数过来,总共坐了十三桌,桌上盘盘碗碗,十冷十热,糕点饮料,好酒名烟,宾客们一改悲伤的容颜,个个吃喝得红光满面,嘴角流油。再看桌上地下,扔的到处都是肉块糕角。李德贵着急说:“你们倒是往肚里吃呀?”他如同放了一个闷屁,没人理会,照样吃一半吐一半,清凌凌的酒水在杯子里溢天溢地。李德贵再抗议,再不满也只能是空气里的浮尘罢了。他只好闷闷地返回来,先前的喜乐在他的脸上渐渐褪色。刘大仓看出端倪,嘻嘻一笑说:“心疼了吧?你小子一辈子吞糠咽菜,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王三抺抺油嘴说:“后悔了吧?你抠吧,人家这一天过了你七十九年的光景,你知道你老婆为啥不来见你吗?”

  李德贵突然想起去逝十多年的老婆,不禁潸然泪下,老婆跟着他吃山药都不扒皮,她怀三儿子的时候想吃一顿猪肉馅的饺子,他怀里揣了五元钱准备进城买二斤猪肉。走进食品门市,五元钱售货员只给拉下巴掌大一块肉。他想想,五元钱能买十几斤白面,就啃哧了半天又把肉退回去。三儿子生下来面黄肌瘦,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老婆报怨说,都是让他给饿的。还有一次老婆喂了一口大猪,卖了一百二十元钱,那时候最时行灯芯绒,他在商店里转了半天只给扯回一尺,让老婆做一双灯芯绒新鞋.......看着这繁华的场面,想起和老婆一起苦熬苦撑的五十年,鼻子发酸,心里默念着老婆的名字:“王丽苹啊,王丽苹!”

  酒精的温度一改旺财三兄弟脸上悲伤的颜色。在众宾客赞不绝口的声浪里,李旺财还想推波助澜,更上一层楼;他咽尽嘴里的烧酒,对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说:“人家村东头的王福海,两儿一女,雇的是省城的大剧团,咱爹生了三儿两女,才唱了一台县剧团,明天换班子,咱不能输在人家后头。”

  三旺一听差点让一口酒戗着,说:“大哥,爹的那三万块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我估计连鼓匠钱都打不清了!”

  旺财说:“咱只花了爹攒下的钱,咱们兄妹们还没尽尽孝心呢,咋得每人也得给爹花个三千五千的,一来报答爹的养育之恩,二来也不能让人家比下去呀!”

  三旺说:“那不是拿着钱打水漂吗?”说着求援似的看二旺。二旺是个精明人,耷拉着头不表态。大姐旺梅声音喃喃地说:“秋后我儿子就结婚了。”

  旺财一副长兄如父的架势说:“就这么定了,每人出三千,我去联系剧团。”

  三旺有些生气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明年宝儿还要上大学呢,这钱要出你出,我不出。”

  三旺的话激怒了王凤玲,她恨声道:“你说的好听,爹是他一个人的爹,还是众人的爹?”

  ”爹是众人的爹,谁知道爹的好处哪个占尽了?"三旺早就对大嫂不满了,爹在世的时候,躺在炕上一年多,一年的开销都由大哥一个人掌管。说是有账记着,谁哓得背后有多少猫腻?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明言,怕惹恼了大嫂把爹扫地出门。大家得轮番来照顾伺候,谁都不愿意把连屎尿都把持不住的老人接回自家。

  旺财是老大,他是个好面子的人,为了给弟妹们做样子,宁肯背后受老婆的气,硬是把父亲留在自家的西下房。

  王凤玲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老爹虽然住在西下房,光点灯烧炭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你那个出过一分?一听老三的言外之意,一拍桌子指着三旺的鼻子就开骂:“你放屁不把裤腿扎紧,爹活时的开销都是有账目的,再说他是有金了,还是有银了?总共那几个钱谁不知道?”

  旺梅对大哥的提议也是不满,见大嫂张狂,又没了父亲的牵扯,一时气急把憋了好久的话直吐出来:“大嫂你也别说,我结婚时给妈买的金耳环那里去了?妈死的时候戴的是银耳环。”

  王凤玲一愣神,马上冲出堂屋拍着棺材大哭:“爹呀,你出来给做个证明,说句公道话,我是得了你的金了,还是得了你的银了?妈的耳环你是给了那一个人了?让我在这儿背黑锅!啊呀呀!天地良心,让我如何做人.......

  王凤玲的哭闹搅了三个老汉的酒席。李德贵老汉恼道:“你那点冤枉了?为了不看你的脸色,你婆婆的金耳环不是我给你的吗?你一块肥皂要五块,一条裤衩要二十,你以为我心里不清楚?不过为了你们兄弟团结,我还是给你说说话吧!”他走进屋里对着三旺说:“三儿,我在她这儿住了有五六年,她对你爹没功劳还有苦劳呢,你应该担待。”他对着五个儿女说:“你们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人,不能为了几个钱都跟乌眼鸡似的。”

  李德贵老汉的话像飘浮的空气,没有一点份量。旺财见老婆哭得伤心,又为几个兄妹不拿他当回事,一时怒起抓住老三要打,众亲朋都放下碗筷过来劝架,这才避免了一场血溅灵堂。旺财堵气:“大戏我是唱定了,你们不出我一个人出。"说完摔手出去打电话去了。

  二旺见闹不倒大哥,只好做和事老对老三说:“唱就唱呗,爹还能死个第二回?”

  三旺带着哭腔说:“这回拉上饥荒,明年宝儿上大学我到那儿再借钱去?”

  二旺拍拍三旺的肩说:“明年再说明年。”

  李德贵老汉看着三儿子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心里后悔,都是自己引的头,硬嘱咐儿女们丧事要办得风光。在他打算,有这三万块钱办一场丧事,怎么花都花不完。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像刘大仓那样简简单单地办了,哪有这闹心事?他回头看刘大仓。

  刘大仓幸灾乐祸地说:“都是钱多烧的。”

  刘大仓有俩儿俩女,袓上坟荫错位,阴盛阳衰,两个儿子日子过的平平,倒是两个女儿,大女儿在县城倒腾买卖挣了不少钱,小女儿中专毕业分配到县城教书,小女婿听说是某集团的总经理。三年前,刘大仓好眉淡眼的被小女儿撺掇着做体检。这一查不得了,差点把人吓死——肺癌晚期。起初瞒着刘大仓,两个女儿问:“爹呀,您这一辈子有啥愿望没有实现?要是有机会您想干啥?”刘大仓以为女儿们在逗他,就说:“爹这一辈子没听过芭蕉雨,没见过香蕉树,没瞧过海打浪,没坐过水推船,要是把这些都见识了,爹就没遗憾的事了。”四个子女一商议,由两个女儿出钱,两个儿子陪着,去了一趟海南,下了一回江南,见识了南方的花草树木,小桥流水人家。两个儿子带着父亲走走歇歇,足足游玩了两个月。旅游回来刘大仓乐得整天合不拢嘴,在李德贵一帮老伙伴们面前常天“忆江南”。一群老鬼羡慕得直咂嘴。刘大仓说:“我这一辈子死也值了,该吃的吃了,该做的做了,没见识的也见识了,老婆贤惠,儿女孝顺,生无何求。”说过这话没几天,他的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孩子们让他住院,他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他拒绝了孩子们的安排,为了给孩子们省心,自己给自己顾了一位保姆,照顾他的日常生活。

  李德贵没好气地说:“你有啥好得意的?你不想想你的儿女是怎样送你走的?”

  刘大仓摇摇头,不与他理论,志不同不相为谋。

  有了中午的不快,三个妯娌心里各怀不满,暗地里叫劲,大嫂说头痛独自去床上装睡;二嫂也不示弱,不声不响不见了踪影;老三媳妇更不是省油的灯,对大伯子旺财说:“大哥,我这就出去借钱去,死也不能丢大哥的人。”说完扭着屁股出去了。眼看席落人散,十几桌席面杯盘狼藉,崖崖叉叉像硝烟散尽的战场。

  旺梅、旺菊也有心逃之夭夭,可死去的是自己的爹,撑场面的是自己的亲兄弟,只好忍辱负重。旺梅洗刷,旺菊归整剩汤剩菜,收拾盆碗。姐两的汗水从鬓角一直流到脖颈,谁也顾不得擦擦。旺菊对姐姐说:“难道咱们死了也要这样折腾?”旺梅被妹妹问住了,她也说不上来。

  下午敲锣打鼓自不必说,响动震得三村五里都来瞧热闹。听说明天的戏更好看,人们兴奋地吆三喝五,都说花一万块钱雇的戏班子肯定赖不了。

  第六日的场面整得,连李德贵都瞠目结舌。在他记忆里办丧事的排场不过就是吹吹锁呐,宴宴宾客,买几套鲜艳的纸扎。今天的戏台比昨天的扩大了一倍,一卡车戏装箱箱柜柜堆了半道街,从大巴上走出来的年青演员漂亮的如同电影明星。李德贵看得眼都直了,谁家能生出这样水灵的孩子?

  中午的席面比昨天更丰盛,在昨天的基础上又多出三桌,剧团连演员带杂务正好三桌。

  三旺腮帮子肿出一大块,牙痛得连一根粉条都咬不动,用手托着个腮帮子龇牙咧嘴直哼哼。旺财说:“老三你能不能精神点?总共也就再坚持两天了。”

  三旺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痛,你牙痛试试?”

  旺财把下嘴唇翻出来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以为我好活?”旺财的下嘴唇打了一层黑豆大的白疱。三旺这才把咧着的嘴收了收看着大哥。旺财说:“下午你只管给鼓匠和戏子们烧水加茶,二旺......哎,你二哥呢?”

  三旺努努嘴说:“那不,给爹续香呢。”

  旺财说:“先顾客人,先顾客人。”说着撵到棺材前说,“老二,别把客人耽搁了,你赶快安排坐席,下午唱四郎探母,唱完还想加个小段,长着呢。”说着他压低声音说:“一天一万呢,别浪费了,下午你别看戏了,准备晚上散灯,放焰火的事。”说完他又跑到旺梅女婿那边去查问烟酒够不够。

  今天的场面李德贵找不到半点喜乐,也感觉不到即将离别的伤感,他木讷地迎来送往,看着儿女们身心疲惫的神态,有心力挽狂澜,他奔出奔进无力回天,只好眼睁睁看着这劳民伤财的如戏闹剧。

  王三和刘大仓又带了西村的二木匠坐在大头的供桌上,一口菜一口酒地吃喝起来。李德贵恼道:“你们又来白蹭饭?"

  王三嘻皮笑脸地说:“活着抠门,死了还这么小气?再蹭你也就请这一顿了,明天你一走上这奈何桥,还不和我们一样落得个赤条条来,光溜溜去?”

  刘大仓说:“赶紧吃,吃完了咱们也看戏去。”

  下午三点开戏,两点半场子上就齐压压人头攒动,连镇上的人都招来了。人人都夸李家这丧事办得好,办得有板有眼,有张有弛。有好事的不由地又想起两年前刘大仓的丧事。刘家大女儿财产不下几十万,小女婿更是国家干部,那丧事办得个寒碜?别看李家子女中没有一个能扯的上刘家女儿们一个大拇指头,人家这才办的叫事宴,这才叫孝顺......

  李旺财从村医务室买了几张口腔溃疡的膏药,边走边往嘴里边贴,一股清凉的药味直往嘴唇里边钻。他吸溜着口腔内滋生出来的口水,斜眼瞟一下戏场子,盘算绕场子发一圈烟,一个男人一根得几盒?他一眼瞅见站在台子上的喜儿。喜儿今年二十刚出头,正是青春灿烂的年龄,难得有这种场合,在众女孩子们面前那有不显摆的?他在台子上摆摆麦克风,整整鼓架子.......

  “喜儿!喜儿!”李旺财喊。喜儿应了一声:“爹!”旺财一招手说:“下来,下来,回家拿一条红塔山给叔叔,伯伯,大爷们发发。”

  喜儿不情愿地从戏台上走下来,嘴里嘟囔:“一条红塔山一百来块钱呢!

  喜儿提出一条烟,领着宝儿,哥两一个从这头发,一个从那头发。总共发出九盒半,还有场子中央坐着的人没有发到,喜儿发得心烦把半盒烟给了傻子来顺。旺财正和邻村的几个人寒喧,见喜儿从人群中钻出来,问:“发到了?”

  喜儿说:“发到了。”

  中间呢?”

  “发到了,发到了!”喜儿不耐烦地说。说着拉着宝儿就要往人堆里转,旺财一把拉住说:

  “今儿个你们不能看戏。”

  “为什么?”喜儿问。

  "你二叔那里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帮忙贴贴灯笼,自家人看的什么戏?”

  喜儿生气地一跺脚说:“爹!”

  台上铿铿锵锵锣鼓家伙响成一片,戏开了。旺财松了一口气,台下总算安定了。他分了任务不管两兄弟同不同意,又忙着去安排晚上的宴席。

  刘大仓和王三几个就坐在台子边上。刘大仓眯着眼打着节拍,随着声调摇头晃脑,听到精彩处还狂喊;“好!”李德贵看戏到不了刘大仓的境界,他就看青衣小生个个光鲜生动。王三摸摸公主花团锦簇的戏服,色眯眯地瞅着人家的脸。李德贵心里骂道:“活着不安份,做了鬼还要风流?”

  晚上散灯,孙男外女,内侄外甥白彤彤站了一街;一座两米高的大旺火燃得蓬蓬勃勃,映得天空生彩。由旺梅女婿带队,每人肩上一副纸扎的灯笼,大秧歌扭得颤颤悠悠,铿铿锵锵。旺梅、旺菊两个女婿扭得热火朝天,全神贯注。领头的给力,后边的带劲,一时间如同白云翻滚,星晨落地,把左邻右舍看热闹的人逗得嘴都合不拢,叫好声不绝。

  旺财这边指挥着二旺、三旺燃放焰火。二旺这边点燃一排珠帘倒挂,三旺赶紧把地上的火树银花点着,刹那间一片流光溢彩,蓬莱仙境。李德贵站在阴暗处,呆呆地望着这奇幻世界,莫名地幻化成点点泪光——是旺梅还是旺菊?他眨眨眼,天空升起一团火球,火球爆开一朵丝丝缕缕的大菊花,大菊花渐渐被夜空吞噬。接着又是一个火球,这回散开的是一朵牡丹,转眼又消散的无景无踪,不知为什么李德贵突然想起了老婆,不由得满眼含泪。这一朵随风飘散的烟花能买几斤猪肉?能吃几顿饺子?能扯几尺灯芯绒?他再次举起泪眼仰望天空盛开的烟花,那丝丝缕缕的花瓣像庙会上的红油拉面,正令人心痛地往地上扑散。他永远忘不了那年在庙会上看到的那碗红油拉面。那年老婆还健健康康地活着,他进城赶庙会,看见马路边上零时搭建的小面馆,拉面师傅手里把玩着一团面,颤颤悠悠玩儿似的三下两下就变成了线头粗细的面条。大盆里的臊子上漂着一层鲜亮的辣椒红油,当下李德贵香得直流口水,坐下来本打算热腾腾、香喷喷地吃上一碗。一问,一碗面三元钱。他摸摸口袋,暗地里一盘算,三块钱能买六斤咸盐,六斤盐能吃半年,他忍了忍还是离开坐位。没想到这随风一闪,竟是他半辈子的光景。李德贵心下暗然,再无心观赏,默默地往家转。

  旺菊拍着棺材哭:“爹,爹呀,叫不应的爹呀,我那一辈子可怜的爹呀!你一辈子恓恓惶惶图个啥呀!”

  旺梅说:“菊,我恨爹哩。”

  旺菊睁着泪眼看旺梅。

  旺梅说:“咱爹他一辈子克抠他自己,临死了还要把咱们拖垮,这一场丧事办得咱们二年别想宽松。”

  旺菊说:“姐!”

  旺梅这大逆不道的话要是搁在以往,李德贵非扇她两大嘴巴子不可,可今天李德贵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

  放完烟火又唱大戏,一直热闹到夜里一点多钟。李旺财三兄弟累得眼冒金花,嗓子生烟,抬起左脚不想迈右腿,但他们还不能休息,得准备天亮抬材出殡的事。

  李德贵恋恋不舍地摸摸墙上挂的镰刀,抚抚地上搁的犁铧,天一亮他就要和这些将陪伴他一生的家什们永远地告别了。

  六点钟起棂,七点钟一辆华丽的彩蓬大汽车载着李德贵躺着的柏木烫金大棺材,后面跟着两辆拉纸扎的加长130汽车,浩浩荡荡奔赴坟地。

  旺财三兄弟沙哑着嗓子哭喊着:“爹!爹!”父亲去世七天整,三兄弟才有时间为父亲真真切切地悲痛一场。

  李德贵的棺材在众人七上八下的锹、镐挥动中渐渐地淹没,渐渐地拢成一堆黄土,和王三、刘大仓们没什么两样。

  两大130汽车的花圈纸扎在坟堆边燃成一片火海。

  看着渐渐燃尽的火焰,旺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真想就靠着父亲的坟堆好好地睡一觉,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

  “姐夫,你和我姐赶快来,我妈怕是不行了。”王凤玲兄弟带着哭腔说。

  旺财愣在那里,接着腿一软跪在地上。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