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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春明外史》
来源: | 作者:张恨水 | 发布时间: 872天前 | 44014 次浏览 | 分享到:

  原来这陆无涯,他在平等大学,教的是英文一门,正是吃紧的功课,天天要到校的。加上所教的一班,又是预科生,教室小,学生多,把一二十位女生的坐位,都挤在讲台的左角上,衣香鬓影,倒是很为接近。这陆无涯起初教书,心里存着一个师生之分,却也不敢胡思乱想。到了后来,遇着相当的机会,对于女生方面,未免也偷觑一眼两眼。谁知不看犹可,越看越想看,他在上课的时候,索性就想出一个偷看的法子来。他这法子,是把讲义放在桌子上,铺在一边,自己把一只有手,弯过肘子去,撑在桌上,他伏着半截身子,好像在看讲义,其实他趁这低头功夫,把全副眼光射到女生身上去。这群女生,都是标致的人儿,自不必说。其中有一位陈国英女士,尤其漂亮,论起她的年纪,不过十八九岁,本在妙龄。加上衣服既俏皮,人又很活泼,正是一朵自由之花。她这样一个人物,这一班男同学,谁不是乌眼鸡似的,羡慕得馋涎欲滴。无如这位陈女士,一个也不理,不过到了陆无涯上课的时候,老看见他把眼睛偷着来看,倒很不好意思。心想他是一位先生,总不能对他发作,所以陆无涯偷着瞧的时候,只红着脸把头低着,只当全然没有这回事。日子久了,倒把这个问题,搁在心里,放不下去,好像对于陆无涯这个人,也有研究意味似的。心想这个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罢了,样子是很清俊的,说话也很和蔼的,学问很好,那是更不必说。那末,对于他偷看一层,是不好以恶意相对的了。这样慢慢的下来,芳心就未免略有所动。有时也把英文上的疑问,去问陆无涯,他却平心静气的答覆得十分圆满,一点先生的架子也没有。陈国英就越发觉得这个人和蔼可亲,不过两个人没有接近的机会罢了。

  时光容易,不久到了寒假时期,同校的学生,自不免一番忙乱。惟有这陈国英女士,是个最好胜的人,自己拿着往日读书还用功的把握,却满希望在本班里面考个第一。在考的前几天,就不分日夜,死命的用起功来。同班的都说:“密斯陈,这个样子,你是要考第一的了。‘陈国英道:”那也不见得吧?“可是她心里却想道:”人家都说我要考第一,我要考不到,那多寒碜啊。“这样一来,她要考第一的趋势,越发是坚定不移。到了考的时候,她一样一样功课考下去,都觉很好,只有英文一门,自己没有把握。再一问同班的,自己的考卷,原来还有几处错误,顶多的分数,恐怕也不过是及格而已。这一急,她非同小可,眼见得这十拿九稳的第一,为英文一样不好,就要让给人家了。但是自己仔细想想考卷,”哪个错误似乎也可以原谅,好在英文教员陆无涯,是个很圆通的人,况且他又很看得起我,或者他多给些分数,也未可知。“想到这里,又转一个念头道:”我那卷子真错了,他也没法子多给分数呀:“左思右想,放心不下,便打算偷着去问陆无涯,到底自己的成绩怎样。不过有一层,陆无涯那人他是喜欢偷看我的,我一个人去,倒怪不好意思。想到这里,脸上一红,心里跳个不了。后又想道:”反正是自己先生,怕什么呢?“便拢了一拢头,擦上一点雪花膏,又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然后才雇了辆车子,往陆无涯公寓里来。

  也是缘分凑巧,陆无涯正在家里,他一见陈国英来了,也喜欢得心里乱跳,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不由得说道:“哎呀!密斯陈来了。”陈国英倒是总有点脸嫩,红着两个腮,行了半个鞠躬礼,轻轻的叫了一声先生。陆无涯笑嘻嘻的道:“请坐!你是一个用功的人,怎样有工夫到我这里来呢?”陈国英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不过来问问,我这回卷子考得怎么样。”陆无涯听了这话,早明白了她的来意,郑重的答道:“论起密斯陈的卷子,也没有什么大错,不过同班里面,比你作得好些的很多。”陈国英听了这话,不免露出失意的样子,因问道:“不知道哪几处答错了,陆先生能告诉我吗?”陆无涯笑着说道:“照规矩论起来,在成绩没有发表以前,我不能把这句话告诉你的。好在我们不是外人,告诉你也不要紧。”

  说着,就在书架上,把陈国英的那本卷子拣出来,因指给她看道:哪处文法不对,哪处翻译错了。陈国英一看打的分数,却只有五十分,心里十分不快,以为这个第一是完全绝望了。这时,陆无涯又拣了几本顶好的卷子给她看,说要这样做才对。

  陈国英听了这话,只是叹惜。说道:“这些答案,我都懂的,怎么考的时候,就全忘了呢?”说着,靠在桌子边,一只手扶着桌子,一只手翻放在桌上的一本书页,只是发愣。陆无涯笑道:“卷子已经错了,你发愁也是无益啊。”陈国英道:“不瞒先生说,我这回门门功课,都在九十分以上,满想考个第一。现在这英文考得不好,第一就无望了。”陆无涯道:“那末,密斯陈要不要想补救的法子呢?”陈国英一听这话,知道他言出有因,说道:“能想出补救法子,那是很好,但是哪里有补救的法子呢?”陆无涯微微一笑,说道:“法子是有,不过我为了你,要对不起全班的学生,良心上很觉说不过去。”陈国英道:“照先生这样说,一定是有法子的了,就请先生说出来罢。倘若对于同学没有什么妨碍,先生也是落得作个人情。”

  陆无涯又在许多卷子底下,抽出两本白卷子来,递给陈国英道:“这是剩下来的卷子,若是填上密斯陈的名字,把原卷子的错处都改正过来,重新誊在这上面,那不是顶好的一本卷子,可得一百分吗?”陈国英道:“那么,谢谢陆先生,就让我拿去誊过罢。”陆无涯笑道:“可是可以,这与我们两个人的名誉,都有关系,要保守极端秘密的。”陈国英微笑道:“那自然。”陆无涯道:“这桩事,我良心上受了很大的牺牲,你把什么来谢我呢?”陈国英红着脸道:“我有什么东西可谢呢,我打一双毛绳鞋子送先生罢。”陆无涯摇头道:“不要。”陈国英道:“那末,请先生到真光看电影罢?”陆无涯依旧摇头道:“不去,不去。”陈国英道:“这样不好,那样不好,我们这穷学生就谢不起你了。”陆无涯笑道:“日子长哩,我们都没有那样急,缓缓再说罢。”说到这里,故意的沉重说道:“这个卷子,可不便带到寄宿舍里去写,一等人家知道,传扬出去,我是不要紧,拚了不当平等大学的教员,你这个牺牲就大了。我们就跳到黄河里去也洗不清啦!”陈国英听见他夹七夹人说上了一阵,心里怎样不明白,却又不好意思驳他的话。便道:“依先生的意见,怎么样办呢?”陆无涯笑眯眯的道:“依我说,你那个原卷,完全不要,我马上和你重新做一篇,你就在我这里誊好。你交给我,当面给你打上一百分,又快又秘密。你说好不好?”陈国英听了这话,很为踌躇,不好答应。一来恐怕在这里久了,碰着人,怪不好意思。二来一男一女,藏在一个屋子里,办秘密交涉,到底有点不方便,很不愿意。但是照表面说来,人家是一番好意,又不好拒绝,倒觉得很为难。陆无涯早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不要紧,这时候,我这里没有人来。你要不放心,我可以招呼这里的伙计,有客来了,说我不在家。把他挡了回去,那就完了。”说着就喊了一个伙计进来,把这话交代他。伙计望了一望陈国英,答应着去了。这时,陆无涯把房门一关,笑嘻嘻的对陈国英道:“你等着我要好好的和你打一枪(口虐)。”这时的陈国英,只好由陆无涯摆布,就照他的计划,如法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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