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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罪与罚》
来源: |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 发布时间: 1069天前 | 52568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时屋里挤满了人,真的是连针都插不进去。警察都走了,只有一个暂时还留在那儿,竭力把从楼梯上挤进来的人又赶回到楼梯上去。可是利佩韦赫泽尔太太的所有房客几乎都从里屋里跑了出来,起初还只是挤在门口,后来却成群地涌进屋里来。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气坏了。 

  “至少得让人安安静静地死吧!”她对着那群人叫喊,“你们倒有戏看了!还叼着香烟呢!咳——咳——咳!请再戴着帽子进来吧!……还真有个人戴着帽子呢……出去!至少也该尊敬死人的遗体啊!” 

  咳嗽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过她的叫喊倒发生了作用。显然,他们对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甚至有点儿害怕了;那些房客都怀着一种打心眼儿里感到满意的奇怪心情,一个跟一个地挤回门口去了;有人突然遇到不幸的时候,就是在他最亲近的亲人中,也毫无例外地会发觉这种奇怪的心情,尽管他们对亲人的不幸真心实意地感到惋惜,并深表同情。 

  不过从门外传来的谈话声中提到了医院,还说,不该把这儿搅得不得安宁,完全无此必要。 

  “不该让人死!”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高声叫嚷,已经跑过去,打开房门,想要把他们痛骂一顿,却在门口撞到了利佩韦赫泽尔太太,她刚刚听说这件不幸的事,立刻跑来整顿秩序。这是一个非常喜欢吵架、最会胡搅蛮缠的德国女人。 

  “哎呀,我的天哪!”她双手一拍,“您的酒鬼丈夫叫马给踩死了。应该把他送到医院去。我是房东!” 

  “阿玛莉娅·柳德维戈芙娜!请您回想一下您说的活,”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高傲地说(她和女房东说话,总是用高傲的语气,好让她“记住自己的地位”,就连现在也不能放弃让自己得到这种快乐的机会),“阿玛莉娅·柳德维戈芙娜……” 

  “我一劳容易(永逸)地告诉您,您永远别敢再叫我阿玛莉·柳德维戈芙娜了,我是阿玛莉—伊万!” 

  “您不是阿玛莉—伊万,而是阿玛莉娅·柳德维戈芙娜,因为我不是您那些下流无耻、惯于拍马逢迎的人,我可不是像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那样的人,瞧,现在他正在门外笑呢(门外真的传来了笑声和叫喊声:‘吵起来了!’),所以我要永远管您叫阿玛莉娅·柳德维戈芙娜,虽说我根本弄不懂,您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名字。您自己看到了,谢苗·扎哈罗维奇出了什么事;他快死了。请您立刻把这道门关上,别让任何人到这里来。至少也要让人安安静静地死!不然的话,请您相信,明天总督大人就会知道您的行为。还在我作姑娘的时候,公爵大人就认识我,而且对谢苗·扎哈罗维奇印象很深,还帮过他好多次忙呢。大家都知道,谢苗·扎哈罗维奇有很多朋友和靠山,不过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这个倒楣的弱点,出于高尚的自尊心,自己不再去找他们了,可是现在(她指指拉斯科利尼科夫)有一位慷慨的年轻人在帮助我们,他有钱,而且交际很广,谢苗·扎哈罗维奇从小就认识他,请您相信,阿玛莉娅·柳德维戈芙娜……” 

  这些话都说得非常快,而且越说越快,但是一阵咳嗽一下子打断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动人的雄辩。这时那个快要咽气的人醒过来了,呻吟起来,她赶紧跑到了他的身边。受伤的人睁开眼睛,还没认出、也不明白,弯着腰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于是仔细瞅着拉斯科利尼科夫。他呼吸困难,深深地吸气,间隔很长时间;嘴角上流出鲜血;前额上冒出冷汗。他没认出拉斯科利尼科夫,眼珠不安地转动起来。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看着他,目光悲哀而严厉,泪珠止不住从眼里流淌出来。 

  “我的天哪!他的整个胸膛全都给轧伤了!血,血!”她绝望地说。“得把他上身的内衣全脱下来!你稍微侧转身去,谢苗·扎哈罗维奇,如果你还能动的话,”她对他大声喊。 

  马尔梅拉多夫认出了她。 

  “叫神甫来!”他声音嘶哑地说。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走到窗前,前额靠在窗框上,绝望地高声大喊: 

  “噢,该死的生活!” 

  “叫神甫来!”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快咽气的人又说。 

  “去——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对着他大声喊;他听了她的叫喊,不作声了。他用怯生生而又忧郁的目光寻找她;她又回到他跟前来,站在床头旁,他稍微安静了些,可是时间不长。不久他的眼睛停留在小莉多奇卡(他最宠爱的小女儿)身上,她躲在墙角落里,像发病一样,浑身簌簌发抖,用她那孩子式的惊讶的目光凝神注视着他。 

  “啊……啊……”他焦急地指指她。他想要说什么。 

  “还想说什么?”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高声叫喊。 

  “她光着脚!脚光着呢!”他含糊不清地说,同时用好似疯人的目光望着小姑娘光着的小脚。 

  “别—说—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气愤地叫喊,“你自己知道,她的脚为什么光着!” 

  “谢天谢地,医生来了!”高兴起来的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声说。 

  医生进来了,是个衣着整洁的小老头儿,德国人,他带着怀疑的神情朝四下里望了望,走到受伤的人跟前,按了按脉,又仔细摸摸他的头,在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帮助下,解开浸透鲜血的衬衣,让受伤的人胸部裸露出来。整个胸部全都血肉模糊,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右侧的几根肋骨断了。左侧,正好在心脏的部位,有老大一块最让人担心的、黑中透黄的伤痕,这是马蹄猛踩下去造成的重伤。医生皱起眉头。那个警察对他说,被轧伤的人给卷到了车轮底下,在马路上滚动着,给拖了三十来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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