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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红旗谱》
来源: | 作者:梁斌 | 发布时间: 863天前 | 34797 次浏览 | 分享到:


    他又从楼上走下来,北躁场上几个篮球架子,陪着日影出神。不幸的时光里,再也听不到欢乐的球声了。几只麻雀,飞在这个球架子上吱吱叫几声,飞到那个球架子上吱吱叫几声,象是受不住闷人的寂寥。走过大礼堂,在图书馆前,看见老夏从南斋走过来,说:“我看快派人下去通知。”


    江涛说:“如果你想那么干,赶早不赶迟,快组织起交通队。”


    说着,相互看了看,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过去了。江涛走过斋舍的时候,探头一看,床板上有人放着铺盖。院子里几棵核桃树,长了不少核桃,象未成熟的梨子。厨子头老王见江涛走过来,从饭厅窗子里探出头来,离老远里喊:“哈哈!咱这个学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灶筒上多少日子不冒烟了,今日格又冒起来。”老王四十多岁,是个黑胖子,一副愉快的脸。他不了解江涛的心情,老是在笑,不住的笑。


    一过小门,南躁场上长满了星星草。塘里荷花盛开,塘边上几棵白杨树,迎着风哗啦哗啦响着。花畦上草比花高,扫帚棵、臭蒿子,长了满世界。药葫芦苗爬到美人蕉上,开着深蓝色的小花。畦埂上长着乍蓬棵、马齿菜,还有野生的甜瓜。江涛看见深草里长着个柳条青大西瓜,拔起两把草盖上,说:“等长熟了咱来吃。”


    这时,猛地有人在后头说了话:“恐怕长不熟吧!”回过头一看是张嘉庆,两手叉在腰里,呲着牙笑着。他心上不安,不相信能吃到这个西瓜。


    江涛说:“下上地窑!”他在畦上挖了个小窖,把西瓜放进去。张嘉庆盖上草压上土,又呲开牙笑着,说:“江涛!你知道,我知道,吭!”


    两个人一答一理儿说着,其实思想都不在这上头,他们在考虑今后的工作。这次学潮不比以往,形势这样紧张,成功失败是不能预测的。


    第二天,附近同学们陆续赶回学校。


    到了第三天,天刚发亮,月亮还明着,江涛在睡梦里听得楼下嘁嘁喳喳地乱成一片,说有军队包围了学校。有人从楼前楼后咕咚咚地跑过去,不一会工夫,老夏在北躁场上放开嗓子大喊:“同学们!敌人来了,赶快起床,上岗哟!”


    江涛一下子从床板上跳起来,连裤子顾不得穿,跑到楼栏边一看,人们乱乱纷纷的从斋舍里跑出来。手里拿着棍子,拿着长枪大刀,跑到大门口。他穿上条裤叉子,把褂子在背上一搭,跑下楼梯,到钟楼上探身一看:墙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有穿黑衣裳的警察,穿黄衣裳的保安队。肩上扛着枪,枪头上按着刺刀。见有人探出头来,一个个横眉竖眼,问:“喂!看什么?”江涛回过头来怔了一下,心里说:“坏了!敌人真的要下毒手!”


    江涛二话不说,挽紧绳索敲起钟来。钟声一响,老校役从钟楼下的小屋子里走出来,懵懵懂懂地说:“谁?谁?是谁?


    还没有到时间呀,乱敲钟!”


    江涛说:“我敲乱钟!”


    老校役伸开手遮住阳光,眯缝起眼睛,生气说:“敲乱钟干吗……”


    当他看到敲钟的不是别人是江涛,又不是平常打扮,就明白了。走上钟楼看了看,缩紧脖子呆住了,说:“这是怎么回子事?这是!”


    人们听得钟声,都起了床,跑到大门前。江涛走到穿衣镜前面,看见老夏在门楼上站着。他走上门楼一看,门前站的军警更多,有个挎武装带,带盒子枪的小军官,是个小墩实个子,黑脸皮上满下巴青胡髭槎子,戴着黑边眼镜。见门楼上有人,也歪起脑袋望。江涛问他:“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个小军官说:“我们是十四旅的,奉上峰命令,把守你们的学校,甭着急一会你们就会知道。”


    江涛不理他。早晨天气还凉,刺激他的心情,他的身上微微颤抖着。刚走下门楼,韩福在楼梯下头站着,楞怔着两只眼睛象猫头鹰一样,伛偻着身子说:“严先生!这可怎么办?你看,大兵包围了,快走吧!你们快走吧!”绰号叫“古文学家”的老王,一把拉住江涛的手说:“怎么办?我看是想法子出去吧!”江涛一时说不出话来,表面上却很镇静,指着墙外说:“走?你看墙外是干什么的?时间已经迟了,再也走不出去了!”


    韩福老头手忙脚乱,压低了嗓子说:“为什么不走?人家说你们是坚决抗日的,报纸上登的明白:‘言抗日者杀勿赦’,为什么不走?不走,为什么不走……”又搂起江涛的脑袋,咬着耳朵,恨恨地说:“扣上抗日的帽子可厉害呀,忙走吧!”他弯着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说:“这‘日’,找咱抗,咱抗。不找咱抗,咱不抗。叫他们自格儿抗去,何必动这么大的交涉?”


    这时,江涛没心跟他谈话,可是看到他的爇情,又说:“他们要是不抗呢?我们等着亡了国?”韩福老头拍搭着膝盖说:“他不抗,拉他娘的倒!中国亡了,也不是咱自格儿的!”江涛看他恐怖的神色,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紧!怕什么,反动派狗血喷人,怕他那个!”韩福老头又焦躁地跺起脚来,说:“咳!先生!世界上有多少象你这样的好人?要是稀里糊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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