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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红旗谱》
来源: | 作者:梁斌 | 发布时间: 865天前 | 35023 次浏览 | 分享到:


    猪把窗棂碰断,春兰娘把一团破衣裳挡上去,挡也挡不严,腊月的风刮进来,屋里很冷,冻得老驴头身上直打寒颤。


    春兰说:“那可怎么办哩?老套子大伯那里是办事的人?和大家合伙一块办事有多么好,孤树不成林,孤孤零零地一个人,那里能办好了事?你去找个明白人请教请教!”


    老驴头说:“找个明白人,可去找谁呢?”


    春兰说:“你去找忠大叔,那人走南闯北,心明眼亮,办事干练,能说也能行!”


    离年近了,家家准备过年的吃喝。老驴头找不到猪,也没钱办年货。春兰撅起嘴,搬动伶俐的口齿,批评说:“不会杀猪,强要自格儿杀。手指头有房梁粗,还会杀猪哩……”老驴头坐在炕沿上,把两只手掌搂在怀里,合着眼睛闭着嘴,什么也不说,合上眼挨春兰的数落。实在耐不过了,就说:“甭说了吧,你愿找朱老忠,你去找他吧!”


    春兰一听,笑了笑,洗了个手脸,穿上个才洗过的褂子,扭身往街上走。一进大贵家门,正碰上朱老忠。问她:“闺女,你来干什么?”


    春兰说:“我爹把个猪跑了,求求你佬,设个法儿找回来。”


    两个人说着,走到屋里。贵他娘一见春兰,满脸笑着,走上来问:“春兰!今日格什么风儿把你吹到俺家来?”


    春兰腾地红了脸,笑着把老驴头和老套子杀猪,走失了猪的事情说了。朱老忠和贵他娘一听,猫下腰笑了一会子。贵他娘说:“你可不早说,隔晌隔夜了,这猪要是跑出村,叫人家-了去,可是怎么过年?”


    春兰一时着急,跺着脚说:“那可怎么办哩?”朱老忠又笑了说:“咳!可怜的人们,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朱老忠求人写了几个红帖:“兹走失黑猪一只,脖子上带有刀口,诸亲好友知其下落者,通个信息,定有厚报。”叫二贵、伍顺、庆儿、大贵,到各村镇、各个地方张贴去找。寻了一天,还是寻不着踪影。天晚了大贵才回来,他为这只猪,一直走了几个村子,把退肚子都走痛了。贵他娘噗地笑了,说:


    “把退肚子走痛了,也值得呀!”


    大贵睁着大眼睛问:“怎么的?娘!”


    贵他娘说:“早晚你就知道。”


    朱老忠也笑笑说:“好啊!大贵要是认可了,反割头税胜利,又过年又娶媳妇,三桩喜事一块办。”


    大贵一听,猜到春兰身上,一下子从心上笑到脸上,爇辣辣的起来,说:“哈哈!我可不行,先给二贵吧,二贵也快该娶媳妇了。”


    贵他娘说:“别说了,先给你娶。”


    大贵说:“咱这三间土坯窝窝,把人家春兰娶在那儿?”


    朱老忠说:“那也不要紧,明年一开春,咱再脱坯盖上两间小西屋。”可是,一说到这“倒装门”上,大贵横竖不干。他说:“春兰!人家算是没有挑剔,咱就是不干这‘倒装门’。


    听说得先给人家铺下文书,写上‘小子无能,随妻改姓……’不干,她算是个天仙女儿,她有千顷园子万顷地,咱也不去。”


    二贵笑了说:“坏了,这可堵住我的嘴了,我要再说春兰好,算是我多嫌哥哥。”


    朱老忠说:“咱这是一家子插着门说笑话,运涛还在狱里,咱能那么办?”说着,他又抬起头待了半天,沉思着:“咳呀!那孩子在监狱里,转眼一年多了!”当他一想到无期徒刑,脸上又黯然失色。


    这时候满屋子沉寂,一家四口不约而同地想起运涛。他们都和运涛一块待过,都知道他的人品行事儿。一想起他要在黑暗的监狱里度过一生,止不住浑身爇烘烘地难过起来。


    大贵自小里跟着朱老忠受苦惯了,在军队上当新兵,躁课更紧。虽然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还没有、也不敢想到娶媳妇的事。有时他和姑娘们走个碰头,也只是把下巴朝天,或是扭着头走过去。因为日子过得急窄,他好象不愿看到红的花、绿的叶,不敢看见少女们摇摆的身姿,花朵一样的脸庞,闪光的眼瞳。他象是埋在土里过日子,今天一提到春兰的事,他的心再也在土里埋不住了。象二月里第一声春雷,轰隆隆地敲击着他的胸膛。浑身脉搏跳动不安,象在呼唤:“你起来吧!别再沉睡了!”


    那天晚上,大贵把脑袋搁在枕上,翻来复去,说什么也睡不着觉。他又想起那年抓了兵,临走的时候,还对运涛说过:“……希望我回来能见到你!”可是他回来了,运涛却住了监狱,朋友们再也见不到面了。一想起运涛,又想起春兰。她的命运有多么不好!为了想念运涛,他想应该替春兰把这只猪找到。要是找不到,他们怎么过得去年呢?春兰心上不知多么难过。他越想心上越是烦躁起来,听得人们都睡着,他又穿上衣服,开门走出来,再轻轻把门关上。


    刚出门的时候,天还黑着,出了大门,向南一拐,通过大柳树林子,上了千里堤,月亮从云彩缝里闪出光来。辉煌的光带,象雨注在喷洒,照得雪地上明亮亮的。他想为了这只猪,围村什么地方都找遍了,就是这河滩上还没有去找。他又踏看雪走下堤岸,沿着堤根走了一截路,再向南去,走在铺着雪的河滩上。河滩上的雪,被大风旋绞得一坨一坨的。有的地方,光光的没有一点雪,有的地方,雪却堆得很高很高。大贵踏上去,一下子就陷进大退深,他又使劲拔出退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上爇了,出起汗来。在河滩上站了一刻,月亮照得象白昼一样。他觉得累了,掏出小烟袋,划个火怞着烟,这时他的脑子里,又想起运涛和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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