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柳暗花明
山 人 著
作者简介 山人,本名刘三女, 女,农民,1967年生,山西左云县人,初中文化。个体经营小生意,从小爱好文学,大同市作协会员。1990年初试文笔,先后在《左云文艺》、《大同晚报》、《北岳》、《朔风》、《火花》、《黄河少年》等刊物上发表《爱也罢 恨也罢》、《卖保险的女人》、《为当小三做准备》、《告别》、《咱们都是文化人》等小说、散文作品80余万字。
序言
山人加油
侯建忠
山人是谁?作为《左云文艺》的主编,经常有人这样问我。近些年来,《左云文艺》连续登载过山人的几十个短篇小说,给读者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向我打问山人的人,不光有普通的读者,也有省市文联、作协的领导。听了我的介绍,许多人对山人产生了兴趣,每期《左云文艺》到手,他们首先要看的就是山人的小说。
山人第一部长篇小说的出版,我相信会给读者带来惊喜。借此机会,我也向关心山人的领导和读者,对山人做一简要的介绍。山西左云有一批以《左云文艺》为阵地,坚持业余创作的乡土作家、草根作家,创作势头不断高涨,山人就是其中一位创作特色鲜明的业余作者。
山人是个农民,山人是个女子,山人是个初中毕业生。山人是个对文学创作执著追求的业余作者,山人是个小城范围内尽人皆知的草根作家。山人从小羡慕读书人,羡慕当作家的人,她始终有几个萦绕在心头的梦想,上大学、当作家出一本自己的书、在城里有一套自己的住房。因为出生在农村,家穷再加上自己是女孩,山人仅仅勉强上完初中,家里就再没有能力让她继续深造了。为此,她把上大学的梦寄托在自己的两个女儿身上。孩子出生后,为了让她们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她和丈夫在县城里寻房住院,做起了小买卖。经过努力,两个女儿先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与此同时,山人开始和县城文艺圈的作家有了接触,开始了艰难的业余创作。
有不少业余作者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放弃写作;还有的为了写作,日子过得清贫难以为生,甚至带累家人。山人既没有因维持生计放弃写作,也没有因写作连累家庭,而是以百倍的努力,打里照外,让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白天,她和丈夫并肩在街头摆摊设点卖肉卖菜;夜晚,先是辅导孩子们做作业,孩子们休息了,她又开始看书爬格子。
人到中年的山人20几岁时开始写作,20多年笔耕不辍,她的小说《跑保险的女人》在省文联主办的刊物《火花》发表,《我的父辈》被内蒙古的文学刊物《西口文化》转载,平均每年在省、市、县级刊物发表作品4万多字。女儿考上大学后,为了完成自己心中早已构想好的长篇小说,她买了电脑学会了五笔字,并完成了她的长篇小说处女作《柳暗花明》,这部作品无论是选材结构还是语言表达,都有其独到之处,达到了相当的水准。一位编辑在校稿过程中,还对山人独具特色的精彩语句进行了摘抄。
在刘山人的创作过程中,得到了许多领导和老师们的热情鼓励和帮助。左云县委县政府多次授予她优秀文艺工作者等荣誉称号,大同电视台制作了山人创作事迹的专题片。1996年山西省儿童文学创作会议在左云召开,省作协原主席焦祖尧读了她的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更加激起了他的创作热情。历任省市文联、作协的领导,对山人的创作也非常关注,经常打问她的创作情况。最近,省文联省作协及市文联的有关领导,得知刘山人的长篇小说完稿并即将出版,表示要尽快读到她的这部作品并加以推荐。
前不久,山人的住房梦也已实现。第三个出书梦也即将实现。不抛弃,不放弃,让我们拭目以待山人的每一个梦想。让我们为山人加油,为山人喝采。
(作者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左云文联主席。曾任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副秘书长。已出版《幸运的亚军》、《蜗牛取名》、《名著新寓》、《今天是个好日子》、《冰块和火炉》、《寓林撷英》、《左云风情故事》等多部作品集,曾获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第二、第四、第五届“金骆驼”创作奖;获第四届金江寓言文学奖。作品多次被各种寓言选集收入,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和法文介绍到国外。 )
柳暗花明
一 高考
日子过的,说快快如流水,说慢慢如蜗牛爬行,眨眼又是一个六月七号。
这是个既紧张又兴奋的日子,也是个让人揪心的日子。
高考的前一天,刘珍的感觉就进入了临战状态。说来可笑,女儿高考,母亲的神经绷的涨满。这源于小满的一句话,让她想起来头皮直发麻:“今年考不上,我就不活了。”这也许是她对今年高考的一种决心,或自信。可刘珍听来心里沉重的要死。
小满今年是复读。去年高考的结果让刘珍再不忍回首。所有的老师对小满的评价是肯定的——一本没问题。小满自己也很自信,刘珍就更没得说。凭着小满一直的学习表现,还有一次次的模考成绩,刘珍更是心满意满。仿佛女儿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学的门槛。刘珍是个低调的人,尽管对女儿胸有成竹,在别人面前还是谦虚地说女儿如何如何的不行,自己心里如何如何的担忧啦。但她的语气里还是有几分不用言传的自豪。她和全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可着劲地为女儿这两天的吃喝拉撒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地安排,生怕有半点闪失。比如吃喝不当拉肚子,因上火感冒……,总之因这些原因误了考分不值当。
不管你感觉如何,心情怎样,最真实的还是事实在说话,小满的分数只考了四百九十五分,离达线还差五六分,离小满的理想差一大截,离刘珍的希望差着一大大截。刘珍希望女儿能上一本,一本也是A类或十大名校。女儿哭得一塌糊涂,两天不肯吃饭。刘珍也像霜打了的茄子,软绵绵的没了精神。她还得想着法子安慰女儿,看着女儿那没精打彩的样子,刘珍的希望也虚无的没了根基。
晚饭还没有收拾,学校的教导主任领着一对中年夫妇敲开刘珍家的门。这个时候的造访刘珍是及为反感的,她不想让女儿有任何干扰。在临考前营造出一个平静的像一潭清水的空间是必要的。但碍于是学校的老师,平时对女儿又很照顾,她勉强做出笑脸,把客人让进屋里。小满问了好就站在一边。武福太难得在家,他忙着让烟让茶。教导主任放下师尊,一脸笑意说:“我的同学,”他指着那男人说,“他们的儿子今年也高考,和武小满在一个考场。”
刘珍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
弄清来意,武福太一阵得意,突然觉得女儿就像刚刚升起的太阳光芒四射,整个屋子因武小满亮的耀眼。他笑得牙龈凸出一大片,放眼望着那对夫妇,他们的衣着和体态已经说明了生活的富足和高贵。此刻的武福太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他们的富贵换不来武福太现在的骄傲。他便加热情地说:“喝茶,喝茶、给,抽烟,抽烟。”他抽的是三块半钱一盒的“桂花”烟。
男人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大中华”说:“抽我的,抽我的。”大家谦和地推让着。屋子里马上烟雾缭绕起来。
刘珍恨恨的瞅武福太一眼。武福太从那对夫妇谦和恭敬的态度上找到了缩短穷富差距的平衡点,脸上油光反照,涶沬星子乱飞,数说着女儿的以前,规划着孩子的未来:“……我这女儿是有前途的,上大学没得说,将来读研是肯定的,这种孩子是用钱买不来的,我说……”
小满站在地上脸红一阵青一阵,不知如何去打断父亲那些让人难堪的话。
刘珍脸上堆起笑容,不失礼貌地说:“你看,人家辛老师他们来家坐一会子,光听你说话了?”说着她把头转向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笑着说:“武小满这次没问题的,你们就只管考虑上那所大学吧。不过——”他停动了一下又说,“这个,我知道你们的经济条件不是太好,只要武小满帮了这个忙,武小满一年的学费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我知道武小满有这个能力,举手之劳吗?”
那男人讨好地对着小满说:“只要能帮他考上个好一点的专科就行啦。”
小满望着母亲。刘珍似乎没加考虑就说:“这恐怕不行,关系到孩子一生的前途,钱我们是短的,但我不能拿孩子一生的前途作赌注呀?”
教导主任说:“没事的,你们尽管放心,我们都安排好了。”
刘珍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武福太安静下来,刘珍的严肃让他觉出问题的严重性。
刘珍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向九点钟。她以前其实是很尊敬学校里的老师的,尽管社会上对老师有些流言歪词,比如:学生要想换个座位,那得给老师送钱;不请老师吃个饭什么的,老师对你孩子冷淡,不给改作业这是很平常的事;更有说法,是老师把班上每个学生家长的底摸个清楚,各有所用。家长们大都敢怒不敢言,还得免费殷勤效劳。以前她一直相信这是一块臭肉坏了满锅的汤。
主任觉得无趣,男人看出刘珍油烟不进的态度,只好讪笑着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才告辞。
送走客人,刘珍很是气愤,气老师也气武福太;为人师表竟是这样做得,难怪有些学生比成年人还要世故。前年中考的时候小安就向她要过二百块钱,说是学校要的。事后她才知道是用来买了同考学生的答案,一道题二十元;她气武福太,大事面前装聋作哑,没有一点主见,不论什么场面尽说些没用的屁话。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她一个人顶着。
小满见母亲犯呆问:“妈,你后悔啦?”
小安说:“傻子才不挣呢,先把钱压上,到时候胡乱给他发几道题,管他呢!”
刘珍惊讶地说:“小安,你这是人话吗?你像个学生吗?”
小安看母亲真生气了,扁一下嘴出院撒尿去了。
刘珍把语气放的尽量柔和一些,冲着小满说:“睡觉。”小满站在地上没动。刘珍上炕在武福太的背上蹬了一脚,武福太这才挪窝。地上的小满被母亲的动作逗笑了。
刚躺下没半个小时,小满挟着一床被子来到厨房的火炕上,滚到刘珍的怀里。刘珍拍一下小满浑圆的屁股说:“你这孩子,出来干啥?”
小满说:“没妈的鼾声我睡不着。”说着撅起屁股直往刘珍怀里拱。
早晨起来刘珍觉得头昏沉沉的难受,她一夜没睡踏实。前半夜脑子里就像装了一架放映机,该想的不该想的都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她想起小满和小安小的时候就像一双孪生姐弟,两个孩子吃的一样,穿的也是不差分毫,可小安就像得了偏降雨,眨眼就比小满高出一头。惹得相识的人见面总要问哪个是大的?每当这时小满非常不满,总是用小眼睛盯着人家说:“你不会看?”刘珍一想起来就想笑。小满眨眼工夫就成了大姑娘,要不是念着书早就该找对象了!刘珍觉得两个孩子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的,这二十年没觉得有多长。倒是小安让刘珍操心不少,他调皮贪玩,学习总是跟不上去。今年要是再考不上高中怎么办?要是继续上,光赞助费就得交五六千,再加上小满上大学至少也得一万四五,刘珍长叹了一口气,急忙用被子掩住嘴,吵醒小满那可不得了。刘珍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犯愁的事,要想就想一些高兴的事来催眠。比如小满考上大学,将来能挣好多的钱,她沾着女儿的光,过上不愁吃穿,无忧无虑的好日子。至于武福太,刘珍想都懒得去想他,要不是为了两个孩子,鬼才愿意和他在一块儿生活呢……
凌晨三点多钟,刘珍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可又不敢睡得太死,怕误了女儿高考,得起来给女儿做饭。就这样刘珍迷糊一阵醒一阵,一直熬到六点钟。
刘珍问小满想吃什么,小满说随便。她拿不定主意,吃的稀了怕小满考试期间尿尿,不喝稀饭又怕口渴。她愣了半天神突然想起前天和自己一块摆摊子的赵姐说过,这高考的第一顿饭要吃两个鸡蛋一碗面,那寓意就是满分。刘珍不想给小满吃的太稀,那样既不顶饿,又惹尿,她把两个鸡蛋用电锅煮了,又在煤气灶上给小满煮面。汤不敢盛太多,调料也要拿捏的准确,不能像平时那样咸一顿淡一顿。香菜她洗了三次,葱花切得又细又碎,再淋上香油,一碗香喷喷的面,外加两个滚圆雪白的鸡蛋端到小满的面前。
小满看着那碗顶上开花似的面说:“妈,你这反而让我压力更大了,你就不能随便点?”
刘珍怔怔的看着小满,心里一阵委屈,又不能发作。小安从被子里伸出头来,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刘珍在心里赌气,不想再操心小满的事了,就收拾自己出摊子的行头,蓝大褂,线手套,装零钱的大兜子……
小满吃完饭要出门,刘珍还是不放心,追着问:“笔拿齐了没?多拿几支。”小满说拿上啦。准考证呢,她又问。小满说拿上啦!出去先上趟厕所再进考场,小满笑了。刘珍还是有些不放心,把小满送出大门外。望着小满拐出巷口,她的心也随着小满出了巷口。
刘珍的菜摊在西大街的菜市场内,在原有的水泥台后面自己又用帆布搭了一个小棚子。棚子一个挨着一个,远远望去像一所难民营。就是这样的场所养活着刘珍一家老小的生计。
刘珍把昨天刚接回来的新鲜蔬菜一样一样地摆上水泥货台,黄瓜是顶花带刺的嫩,西红柿鲜亮欲滴的耀眼……刘珍就想着中午炒个西红柿鸡蛋,再来个凉拌黄瓜,猪肉不能硬吃,油大容易拉肚子,刘珍正想着……
“这黄瓜多少钱一斤?”
刘珍愣怔了,一时竟忘了黄瓜是多少钱。
“这黄瓜多少钱?”中年女人又问。
“一、一块五。”刘珍这才醒过神来。
“鲜是挺鲜,就是贵了点。”那女人拿起一条黄瓜又放下,准备离开。
刘珍忙笑着说:“你看你说的,一文价钱一文货嘛!有便宜的哩,你不怕孩子吃了拉肚子?放了平时还好说,这大高考的,在乎那三五毛钱?”
女人又折回来说:“这倒也是,来二斤吧!再称几个西红柿,来二斤蒜苔。”
刘珍心里暗喜,久住海边一眼就能看出哪个要跳海,哪个要游泳。做了这十多年小买卖她几乎能当心理专家了。不过她今天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特别亲切,有一种志同道合的感觉。她专拾最好的货给女人,秤也特高。女人满意地离去。她的心也跟着回了家。今天,做饭是最重要的大事。
武福太嘴里叼着烟卷,斜挎着膀子晃过来。以往刘珍是视而不见的,今天像来了救世主,她一眼就望见了,喊:“福太,福太!”武福太有点新奇,这样的声音好久都没有听到了。尽管两个人的感情进入到负数,听到她这样喊他,心里还是显出了点感动。他忙奔过去,用眼睛望着刘珍。
刘珍把斜挎着的钱兜交到武福太手上说:“你卖吧,我回去给小满做饭。”
武福太盯着刘珍,嘴角抽了抽说:“你放心?”
刘珍的心一下子像蛰了刺,她没有吭声,斜了武福太一眼,扭头就走。
武福太在外面养情人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刘珍打也打过,闹也闹过,他没有半点回心转意的意思。刘珍也想过离婚算了,可一看到两个孩子主意就动摇了。她实在没能力一个人养活两个孩子。要是自己扔下两个孩子不管,跟着武福太不定恓惶成啥样呢!只要刘珍在,这个家就不散,这个家不散,他武福太就得或多或少地尽一份责任,武福太恶习俱全,吃喝嫖赌没有一样不嗜好。在外没胆量,在家里坑蒙拐骗啥样的招数都使。刘珍恨不能睡觉都睁一只眼睛来盯着他。现在比起女儿的前程来,武福太就是把这个摊子全送了人,刘珍也觉得算不上个事,何况他也要指着这个摊子养活他那一系列恶习呢!
十点多钟了小安还在被窝里躺着,他不用上学正偷着乐。刘珍进门就喊:“小安,你太不像话了,你看看几点了?”
小安懒懒地坐起来,看见母亲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心里的醋意又升上来,说:“妈,你说我是不是你捡来的?哪天我一定得去做个亲子鉴定。”
小安那鬼精相让刘珍不由得想笑,说:“那肯定是捡来的,不然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两种货色呢?”刘珍把东西放进厨房返出来催小安“赶快起来收拾收拾去接你姐去,我看快考完了。”
小安边穿裤子边说:“我不去,不就考个试吗,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刘珍用央求的口气说:“这是你姐一辈子最关键的时刻,你不管谁管?听说去年有个好学生因为不给人家传题,一出考场就让人家给打了,反正人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刘珍越说越自己害怕起来,一看小安没动静,就说:“你不去我去。”说着就准备出门。
小安忙说:“行啦,行啦,我去!怕你啦。”他下地用湿毛巾擦了把脸赶快出门去了。
刘珍这才松了口气。
小满中午回家来,笑盈盈的还带回来一个家在农村的同学,小满的气色让刘珍重新找回了去年高考前的自信。那颗焦躁的心踏实起来,话也就自然多了。问那同学:“你家在哪个乡?父母干什么的呀?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来照应一下?”她见那女孩子单单薄薄的,心里就疼惜起来,把桌上的饭菜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
同学叫吴妍,她不好意思地说:“阿姨,我自己来。”她笑着看看小满,“我们家在大湾村,家里忙,再说来了也起不了啥作用。”
刘珍心里还是有点同情小姑娘,啥事能大过这种事?她说:“你就住姨家,小满也好有个伴,姨给你们好好做饭。”她又冲着小满,“你天天把她带家来。”
小满对着吴妍笑。
吴妍也被刘珍感动了,她笑着说:“阿姨,我姨在县城住呢,我住她家,不麻烦您了,再说我怕影响武小满考清华呢。”说完玩皮地对着小满笑。
小满用肘子推一下吴妍笑说:“清华算个啥呢?我正准备出国呢,你千万别打扰。”
有吴妍在,小安倒拘谨了许多,吃饭也斯斯文文。刘珍在心里好笑;这小子也懂得在女孩子面前拿捏了?她用大海碗盛了饭让小安给武福太送去。怕影响小满午睡还特意嘱咐小安送去饭就在摊子上玩儿一会,等小满她们走了再回来。
刘珍把碗筷收拾进水锅里不敢洗刷,怕碗筷的叮当声吵了小满和吴妍,自己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的墙影下。她是不敢躺下的,她一躺下鼾声就会像炒豆子似地呼呼啦啦响成一片。大该是年龄的缘故,最近头一沾枕头就拉风箱似地响起来。她搓搓自己油津津隆起的肚皮,也纳闷,人家说常生气的人是吃不胖的,可自己天天和武福太拗气,再加上生意的忙乱,可算是心力交瘁,怎就胖起来了呢?
刘珍是一分一分地算着时间的;一,两点半考场开门,三点准时开考。两点准时叫醒小满,十分钟洗梳,十分钟上厕所,二十五分钟赶到考场,余下十五分钟调整情绪。一点五十五分刘珍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走进屋里。她惊讶地看见小满和吴妍正啃西瓜:“怎么吃起西瓜来呢?吃了西瓜怎能再喝进红牛饮料呢?”
小满说:“热嘛!”
刘珍忙取出两罐红牛饮料说:“怎吃西瓜呢?人家说喝这种饮料提神哩。这吃了西瓜再喝饮料,拉肚子怎么办?”说着就把小满手上吃了一半的西瓜抢下来,又把吴妍的也拿下。气呼呼地扔进泔水桶里,给每人手里塞了一罐红牛饮料:“这个拿进考场,热了就喝,能保持头脑清爽。”
小满和吴妍准备出门,刘珍想起什么似地问:“睡好了吗?”
吴妍很动情地说:“阿姨,我们睡不着。”
“一直没睡?”刘珍问。
“嗯,阿姨,连累你一中午也没睡成。”
“我没事,倒是你们......”说着她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地落不了实了。
小满摇摇头对着吴妍说:“也不知道累不累?”
吴妍拉拉小满的袖子,两个人挟着笔袋每个人手里提拎着一罐饮料走出家门。
下午刘珍是准备出摊子的,鬼使神差竟随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晃到一中大门前。
校门前拉了着警戒线,有三两个警务人员在警戒线边沿转悠着。警戒线外蚂蚁似地黑压压全是人群。三个一伙,五个一堆,招生广告彩旗一样在人们手里张扬。人人的目光不时地向校园内飘荡。西垂的太阳反射着剌目的青光,显得燥热不安。刘珍望着这些兴奋又疲惫的父母们脸上那种热切又虚无的表情,心里觉得好笑。此刻她倒成了个局外人,像看戏剧一样可怜着天下所有的父母亲。看着他们带着一颗骚动不安的心,冒着满脸的油汗走来走去,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你孩子也考哩?”
刘珍的目光落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上。他冲着刘珍笑,一嘴整齐的牙齿在幽黑的脸上白的发亮。她呆了一刻,突然一张调皮生动的脸在她的脑子里一闪,她呀了一声,有二十多年没见了。
“是你,胡亮?”
胡亮笑的更灿烂了。刘珍能认出他来,这让他感到兴奋。他早就注意到刘珍,只是不太敢确定。他端详着这位曾经漂亮有才的老同学:“你的孩子也都能考大学了?”
刘珍望着胡亮眼角一丛一丛的皱纹,笑着说:“都老成这样了,有啥奇怪的?我女儿今年都二十啦。”
“属牛的?”胡亮问。
“嗯!”刘珍点一下头。
胡亮的眼里突然升起许多年轮来。眼前这个微胖的女人,除了眼睛还有少女时期的影子外,其余的部件都注上了陈旧的标志。二十年前那个让无数男生暗恋的漂亮秀气的女孩儿,现在也是徐娘半老。他不无感慨地说:“还记得咱们高考那时候吧?你看看现在的孩子,把家长整的都成了奴才。”说完一脸无奈。
刘珍一脸苦笑。她这一生最不愿意回忆的就是那一段历史,那是她一生中最疚心的痛。
她问:“你家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嘿!”
刘珍见胡亮一脸无奈,试着问:“大概没问题吧?”
“嗨,整天泡网吧,眼看尿急了才想着挖茅坑,我都快让他给气死了。”说着他看一眼刘珍欲言又止,但还是没忍住说:“你,买题了吗?”
“买题?”刘珍不解。
“五百块钱一道大题,二百一道小题。”他的声音压的低低的。
刘珍吃惊地看着这位久违的老同学:“你买啦?”看他点头,“你也信?高考题那也算得上国家机密了,你想有可能吗?万一假的那不更糟?”
“没办法,哪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啦。”
刘珍惊讶的再说不出话来。她无法想象这么庄严的事情,背后竟有人干如此龌龊的勾当。她不由得把视线投向那一幢灰白的教学楼,那里就是考场,它究竟在考什么呢?——学生?家长?社会关系?
刘珍的眼睛望得有点酸涩,学校大门口开始搔动,人们呼啦一下齐正正都把目光放直。刘珍在众多学子中搜寻着小满的身影,竟忘了和胡亮再打声招呼。
在人头攒动中,她一眼就认出小满。小满脸红红的有要哭的表情。刘珍的心一下子灰了,有种绝望的感觉。小满的那句话又响在她耳边:“今年要是考不上,我就不活了。”她慌的挤过人群拥向小满:“小满,小满!”她喊着。
小满回过头,眼泪就含在眼眶里。刘珍抓住小满一只手,把另一只手放在小满的后脑上。
小满说:“妈,我看今年又没戏。”
刘珍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前晌还行吧?”
小满点点头。
“这一门再不行那也能打它个几十分吧?明天还有理综和英语呢,那都是你的强项,这一门说明不了问题,你说是吧?”
小满把头靠在刘珍的肩上,心里感觉踏实了许多。
刘珍一抬手叫住一辆绿色出租车。小满说:“妈,就几步地?”刘珍拉开车门说妈也累了,天这么热,不就是三五块钱吗?
下午考试影响了小满的情绪。她心里焦燥不安,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渺茫。看着小满情绪低落,刘珍的心更是填了乱絮一般。可她表面还的做得尽量轻松自如,她得为小满打气,用行动带动小满的情绪。她先给小满倒了一杯开水,放下,又觉得太热,又拿过几根香蕉,觉得还不够又洗了几个西红柿。小满说:“妈,你别晃啦,我觉得心烦!”
刘珍看着小满那无精打彩的熊样,心里窝火:如今的孩子们怎这样?经不起半点事,这以后怎在社会上混呢?这还没到最后关头就这德性,那要真是……?刘珍不敢想了,小满的那句话又让她冒冷汗。她马上想晚饭,中午的剩菜不能给小满再吃了,那样吃不入格。吃西红柿炒鸡蛋面,既不油腻又润和。她拿定主意就走进厨房去。
吃过晚饭,小满的心情平和了一些。她说:“今天下午考场可乱了,有个男生拿着试卷跑到前边的同学那里问答案,监考老师竟然视而不见。”小满竟然说起了脏话,“他妈的,我今天……”说了一半把话又咽了回去。
刘珍见小满怒得都咬牙切齿,有点担心问:“怎得啦?”
小满说:“不说啦,怕你生气。”
刘珍赶着问:“到底怎得啦?你这半句话更让我难受。”
小满忍了半天还是想说:“我今天让人骗了,还老师呢!”
刘珍看着小满。
“今天有我们一中的老师正好监我们,他让我给他抄几道选择题,他说过会儿给我传大题的答案,我一时头热就信啦,我把选择题都给他传啦,做大题时,我怕自己做得不准硧,在他走过时悄悄问他,他竟然装没听见。再也不向我看一眼。我当时越想越气,又后悔自己蠢,这题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啦,越做越昏头。”
听完小满的叙说,刘珍就像被咬伤崽子的母狼,眼睛通红。立刻就要找那人算帐,这还有一点做老师的资格吗?刘珍说:“小满,你带妈去,他住哪儿?”
小满此刻倒平静了许多,她拉一下母亲,宽慰说:“我说不告诉你,你硬问,其实仔细想想自己也有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自己心态没放正。我是气这么熟识的老师也会骗人。”
刘珍气的牙根发痒,真想把一口粘稠的痰狠狠地唾在那个狗屁老师的脸上。这样也不解恨,最好把他五马分尸,出门让车撞死。
小满见母亲气得脸都变色了,安慰说:“妈,你别气啦,明天我好好考,几时也得靠真才实学,再不会想着钻营取巧啦,让小人得逞。”
小满的话让刘珍宽慰,有几个靠作弊能考上名牌大学的?小满说:“妈,小安和爸回来咱就别说了,惹得大家生气。”
刘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爸?他才不管你驴吃咸,马吃甜哩!”
说出来小满心里倒舒服了许多,她说妈我想看电视?刘珍看看表才七点多一点,就说看就看吧,不过只看一个小时。小满点点头。
八点多钟小安一个人回来,说爸爸喝酒去了。刘珍在孩子们面前无话。给小安煮了一碗面吃完,也不等武福太回来就早早地睡下。
吃一堑长一智,有了昨天的遭遇,刘珍再不敢掉以轻心。她这一下连小安也不靠了,只有自己亲临“阵地”才觉安心。小满前脚一走,她后脚就跟出了门。
赶到校门口一看,刘珍不算太早,马路对面的铺檐下早已齐戳戳站了一层人。望着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们,嘴唇干裂着,恨不能生出第三只手,或有神光慧眼来为自己的孩子排忧解惑。此情此景在刘珍心里震撼,只有在这些不求回报只愿付出的群体中,才能深深地感受到人性最真实,最可靠的那份情感,那是人类最无私最伟大的爱。
正午的阳光白亮亮地蒸烤着地面,使得街面燥热空虚。伸出去的目光有点剌痛,刘珍把思绪一点一点地拉回来。她突然间想起小满说得那个事,心情又烦躁起来。眼睛就不由地朝着学校门口望。两扇铁大门森严地闭着,校园里偶尔有人在走动。她想着哪个是昨天欺骗自己女儿的人?要是让她碰着了,她会揪着他的衣领,让这满大街的家长们看清他这为人师表的嘴脸,让他再难在学生面前受到尊重。刘珍想着脸就黑下来。
“你是闺女还是小子?”
刘珍忙收回视线,一位农村女人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她忙应着:“是闺女。”女人看样子要比自己老些,只有牙白的显眼,“您的是……”
“儿子!今年考三年啦,这次再不中,也就没得说了,回家安心种地吧,这也是命!”女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刘珍唏嘘着说:“都三年啦?这次肯定能考上,要是考不上孩子会受不了的。”
女人露出一脸苦笑说:“考不中也成,四年大学就得一个媳妇钱,不瞒你说,去年就有提亲的,”说到这里女人脸上显出得意的笑容,“我和他老子都说别念啦,娶上个媳妇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吧,那个犟驴,说不响,好象不念书天就塌啦,嗨!”
刘珍不解地望着女人说:“还是上大学才有前途,早早地娶个媳妇干啥?”
“上大学把家里的钱挖空了,这拿啥来娶媳妇呢?现在的粮食又那么贱,你看看这天,旱得一滴雨都不下。”女人瞅着天空抱怨起来。
刘珍突然想起有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下过一场雨了。她同情起女人来,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她没想到时过二十多年,农村这种陈腐的观念还没有完全蜕尽,从女人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父母的翻版。
学校的铁大门哗啦啦响动,刘珍知道这一场考试要结束了。她一下子像虚脱了一样,心空的难受,慌慌地像在害怕什么。又像在期待什么。眼睛望着校园内渐渐涌起的人潮。她在用心地捕捉每一个莘莘学子们的表情,尤其是小满的。你要知道这一场是至关重要的,理综是拿分的关键。
小满的脸渐渐地映入刘珍的视线,圆润润的像一团满月,嘴角向上翘着,似有笑意,正和一个男生边走边说着什么。小满的表情给了刘珍一些安定,身子反而有些迟钝。走在热辣辣的日光中,油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衣服。她用一张招生广告使劲地扇着。
小满笑眯眯地和同学挥了一下手,随着人流走上马路。刘珍看见小满脸上有了细细的汗珠,她隔着人流伸直手想为小满扇凉。小满在闹嚷嚷的人群中发现了母亲。她停住脚步,见母亲被太阳晒的赤红着脸都走了形。她噌怪地说:“妈,这大热的天你跑来干啥?你来也增不了分数,这不是活受罪吗?”刘珍感到鼻子酸酸的,就扭头看别处。小满拉住刘珍的手说:“妈,热死啦,咱打个车吧。”说完没等刘珍表态就主张着招手叫车。
英语是小满的强项,下午的考试刘珍不太操心了。她又想起一家大小赖以生存的菜摊子,武福太是不靠谱的。这头一轻松,那头又显得重要了。这两天的高考,武小满安然无恙,倒把刘珍累得一蹋糊涂。她本打算等小满走了就去菜市场,可头一粘炕就睡过去了。睡的迷迷糊糊直做梦,梦见自己的菜摊子被人抢了,武福太不知去向,她在心里直发怒,想着武福太又去和那女人鬼混去了,竟然连摊子都不顾?真不要脸!在愤怒中刘珍一下子醒来,索性不去摊子了,在家等小满,小满才是她的人生大事。
院子里有人影晃了一下,刘珍抬起头见是小安,他正要溜。刘珍突然想起这几天尽顾小满,竟忘了这小子。她忙喊:“小安,小安!”小安折回来走进屋里。刘珍盯着小安的眼睛问:“你去哪儿啦?怎一天没见人影?”
小安嘻笑着说:“在摊子上和爸卖菜呢,人可多了,爸一个人忙不过来。”
刘珍见小安说话时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硬了声说:“你胡说,我刚从你爸那儿回来,他说一天没见你。”
小安一下子没话了,就涎着笑脸。
刘珍气的两眼冒火,骂小安:“你像话吗?眼看就要中考了,就不能在家多看看书?网吧有啥好玩的,它能给你吃?能供你穿?今年要是再考不上高中,你就别想让我花钱给你买,干脆别念啦!你也不看看我冬天冷个死,夏天热个死,我图个啥?不就是图你们有个出息吗?你……”刘珍越骂越觉得委屈,眼里竟泪光盈盈。
小安自知理亏,任由母亲数落。
刘珍问:“你说,念书呀,还是去网吧呀?”见小安不做声,“你今天必须给我下决心,上网吧就干脆别上学,上学就再不能沾网吧的边,你说?”
小安乖乖地说:“念书呀,再不去网吧了。还不行?”
“你说话算话,再别让我失望,再有一回我就打断你的腿。”
小安见母亲语气里有了润色,知道今天这一关过了,哄母亲开心说:“其实我今天上网是为了下载一些中考习题来做,不是都为了玩,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鬼才相信你哩!”刘珍说。
小安吐一下舌头,赶快抓起一本书,做出一副要学习的样子。
见小安变乖刘珍的气也消了一半,但她内心对儿子还是有些不满。真是一娘养九种,她只生了两个就有天壤之别。
晚上小满回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她伸着懒腰说总算考完了。好像死过一回的人重获新生,尽情地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生活,电视开的最响,香蕉,苹果一个接一个,这会儿她不用在母亲的监督之下,也不用担心拉什么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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