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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长篇小说连载 柳暗花明 四 亲情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刘山人 | 发布时间: 853天前 | 10920 次浏览 | 分享到:

   亲情

 

回到家已是十一点多钟。刘珍见父亲正睡着,不敢惊扰,悄悄地把CT片子放到电视柜上。

“医生怎说?”

刘珍吓了一跳,没想到父亲的耳朵这么灵醒。她转回身,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医生说是肺炎,没什么大病。”

“人家没说怎给治一下?”父亲慢慢地坐起来。

“……”刘珍转身给父亲倒水,拿着个杯子竟找不到水瓶,绕了半天,暧水瓶就在茶桌上。她倒了一杯水递到父亲面前,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哎,我下午回去吧,这输液又要花钱,挺一挺就过去了。”父亲柔弱地靠在被垛上。

刘珍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道父亲的心事。她安慰说:“医生说先吃点药,看看病情再说。”

父亲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和胃上。医生说最多也就是一两个月的活头。以父亲现在的年纪和身体,化疗和手术没有什么意义了。医生和兜售商品的售货员没什么两样,明知没什么疗效,还是给开出一堆药品。刘珍拿着方子去药房买药,一一细看,都是些抗癌药,止痛药,消炎药……。父亲是认识字的,她没法拿给他看,就悄悄地放在堂屋的柜子里。

小安快放学了,刘珍含着泪眼进厨房做饭。

“爹!”

刘珍把馒头刚上笼就听外面有人说话,忙迎出来,见二姐手里拎着一大袋水果,汗水和泪水同时在脸上淌漾着。见着二姐刘珍的泪水再一次纷纷扬扬地倾泻下来,心里的酸痛一股劲地往上涌。

父亲见着刘珠显得很高兴,瘦消的脸上有了按捺不住的笑意,眼里却蓄满了泪花,对两个女儿说:“哭啥哩,谁还不得个病?”

“爹!”刘珠放下水果抓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瘦得就像一把搂柴的爪。刘珠说。“爹,都成这样了,怎也不告拆我们?”说着泪珠滴到老人干瘦的手背上。

父亲没牙的嘴也扁了,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他说:“你们都各有各的事,都忙。”

刘珍用毛巾为父亲擦掉脸上的泪痕,父亲脸上又露出欢喜来,对刘珍说:“快给你二姐拿块瓜出来,你看都热成啥样?”

刘珍这才醒悟,冲二姐笑笑说:“爹还懂得心疼你哩。”

刘珠的心更痛,她暗地里拉刘珍一把,两姐妹出堂屋说话。

背着父亲的面,两姐妹辛酸的泪水尽情地淌着。刘珠不住的抱怨自己没好好孝敬过父亲,刘珠说:“咱们凑钱,说啥也给爹治病,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老人家……”

“医生说让回家养着,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那就干等着?”刘珠问。

“用药养着吧!”刘珍说。

刘珠又难过地掉起眼泪来。

灶上的热气蒸腾着,本来就热的小屋更加闷热。

小安进门就嚷饿,连书都顾不得放下,直接进厨房抓起一个热馒头就往嘴里送。刘珍怪怨道:“这孩子,饿死鬼投胎,也不懂得问一声二姨?”

小安这才抬头,高兴地说:“二姨?”他又问,“姥爷的病好些了?”

刘珠怜爱地拍一下小安的头说:“要考试了吧?”

刘珍把小方桌放在里屋的当炕,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又去端凉粉。

小安给二姨吐了一下舌头,酸溜溜地说:“小满才是人家的宝哩。”

刘珠看着调皮的小安,和父亲一起笑了。她对小安说:“那你做出成绩来让她看看,看她敢小瞧你?”

小安一时没话了,慢腾腾地说:“谁不想哩?”

刘珍把饭端上来,自己没有胃口,让刘珠和小安吃。刘珠吃了半碗凉粉。刘珍催小安赶快吃,吃完好给小满和武福太送饭去。

提起小满,刘珠关切地问分数能查了吧?刘珍这几天几乎把小满给忘了,也把武福太那些破事给忘记了。她满心都是父亲,父亲的病。小满考完试有十几天了吧?刘珍想。她突然改变主意,要亲自给小满他们送饭去。一想起小满考大学的事,她又急躁起来。

 

 

几天没到菜市场,刘珍倒觉得有些生疏。正是中午时分,太阳像火盆,烤的小狗爬在地上直吐舌头,人们大都爬在货台后面像蔫了的菜,没精打采地望着白花花的街面。这时候顾客最少苍蝇最多,手脚勤快的人搧打搧打还少些,那些懒散的人只顾着打盹,台子上的苍蝇像散了一层黑豆子,让不习惯的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

小满一个人在台子后面看书,见母亲过来忙把书放下问:“姥爷的病咋样了?”

小满的问候让刘珍的眼睛又有些潮湿,说:“你姥爷的病恐怕是好不了了,你爸呢?”

“我爸买鞋去了。”她接过刘珍手里的饭篮,“姥爷啥病?”

“癌症,肺癌。”

小满的脸顿住了,她看着母亲难过,心里也非常不好受。还安慰说:“妈,你别太难过,这是没办法的事,国家总理得了都没招,何况咱们老百姓。”

刘珍觉得小满长大了,会安慰人了。心情不由地好起来。她又问:“你爸拿了多少钱?”

“二百。”小满边吃饭边说。

刘珍咬了咬牙没再说什么,她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武福太,她问:“你查分数了吗?”

小满说:“查它干啥,分数下来学校自会公布的,查一下得花十多块钱呢。”

刘珍急道:“十多块就十多块,好早落个实信。”

小满笑母亲说:“急也没用,查不查还不是一样。”

正说着辛大海急匆匆地走进来,关切地问刘珍:“你去哪儿了,咋连个招呼都不打?急死人啦。”

刘珍的脸一时有些潮,她看一眼小满,故意淡淡地说:“我爹病了。”她知道大海在关心她,心里顿觉温暖,就问,“吃了吗?这儿饭菜挺多,小满一个人吃不了。”

辛大海问:“福太呢?”

小满说:“我爸买鞋去了。”

刘珍和大海心照不宣,刘珍只说:“武福太早吃了,你吃吧。”

辛大海也不客气,拿个盘子拨了些菜,抓了两个馒头到对面的水果摊子上吃去了。

小满心疼辛大海拿去的饭菜,怕武福太回来没饭吃。她望了一眼炽热的街道说:“爸怎还不回来,都两个多小时了。”

刘珍想起武福太拿走的两百块钱,恨上心来。在小满面前又无法发作,把一个坏了的西红柿狠狠地摔出老远。

 

 

刘珠侍候父亲躺下,见妹妹家乱的就像个杂货铺子,洗碗布和洗脚布堆在一块儿,柜子顶上瓶瓶罐罐横七竖八地躺着,脏衣服炕上堆的,沙发上放的……刘珠整齐惯了,看见妹妹家像个狗窝,忍不住动手给收拾起来。把该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把柜子上的空酒瓶烂罐子该扔的扔,该放的放。放了两盆清水把刘珍一年顾及不到的地方都给清洗的一尘不染,灶台上的盘碗瓷器都放出洁净的光亮。刘珍过年也没收拾的这般干净。

刘珍一进屋,感觉像走错了门。她们家有好几年没这样干净过了。在过去她还收拾收拾,虽然不是太干净,但眼面前还能说得过去。自从和武福太日子过得三心二意,就再也没心思好好地收拾过屋子,家里整天乱七八糟像招了贼。反正家里常天没人,刘珍一心只顾生意,武福太除了摊子上晃悠很少着家。小满小安更是早出晚归,这个家基本就是个供人住宿的客栈。

刘珍看见二姐脸上淌着汗珠,心里有些不忍,心疼地说:“二姐,你歇歇吧!在家活干的还不够?出门了还这样自找苦吃?”

刘珠抱怨道:“你这也叫家?人家狗窝也比你这儿强,从小就不整家,愣让妈把你惯坏了,都四十几的人了,还这样?”她从小就看不惯这个丢三落四的妹妹。

刘珍和弟弟刘勇几乎是二姐一手带大的,那时候村里按工分吃粮,母亲为多挣几个工分,整天顶着星星出工,披着月亮回家。家里的一切家务几乎全落在两个姐姐身上。又要喂猪做饭,又要上学哄孩子,没办法两个姐姐只能每人每天上半天学,一个上午去学校一个下午去,学习成绩就可想而知。好在那个时候的学生不看重学习成绩,常天跟在大人们的屁股后头拾麦穗,打草积肥。

在二姐十二岁的时候,大姐十五岁,顶上一个整劳力。大姐参加了大队的铁姑娘队,在红旗招展的工地上农业学大寨去了。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二姐一个人身上。弟弟刚学会走路,整天爬在二姐瘦削的背上,刘珍刚过五岁常天扯着二姐的衣襟,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二姐去喂猪,刘珍就踮着脚尖趴在猪圈墙上看,弟弟依然爬在她背上,像有胶带粘着一样,总掉不下来……儿时的记忆在刘珍的脑海里特别清晰,为了挣几个油烟钱,父亲从县城的鞋铺里揽回一大背布鞋底。纳一双只挣二分钱,你别小看这二分钱,家里过年的零用钱都出在这鞋底中。

昏暗的油灯下,母亲拉着很长很长的麻绳,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二姐小屁股坐在窗台上,一手转着羊八吊,一手拉着细长的麻丝。两个人的影子在灰白的墙上像一幅迷人的剪影,又像在放幻灯片。那时刘珍觉得特有意思,她时常不去看母亲和姐姐就只盯着那长长短短一晃一晃的影子看。

二姐也是十五岁上就参加了大队劳动,她家里地里两不误,就希望刘珍也能帮帮家务。刘珍从小就贪玩,整天野小子似的和几个女生跟着男孩子们在野地里跑。走崖串岸,掏家雀爬树上墙如履平地,每天眉清目秀地出家门,回家时变得灰头土脸像个土地爷。恨得二姐常向母亲告状,母亲许是人老惜子,更主要的是二姐干活有头有尾,条条是道,最能称母亲的心。大姐干活毛毛草草母亲瞧不上眼,刘珍野小子似的在母亲眼里永远长不大。有时二姐告状就不起多大作用,每当二姐气愤时,母亲只是笑笑说:还小嘛!有时二姐在家干活时心里也烦,烦了就冲着刘珍和弟弟发脾气。一看苗头不对刘珍就溜之大吉,不去招惹,刘珍在家里是最怕二姐的。现在想想,在母亲家里二姐是他们的小保姆,有二姐照护着,她的童年是最幸福的,每天欢天喜地地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和她一起的几个玩伴就没她那么幸运,得先给家里喂完猪,或收拾完屋子洗完锅碗才能出门玩耍。

在成人以后,刘珍才懂得心疼二姐,她觉得在母亲家里最亏欠的就是二姐。她没贪玩嬉戏的童年,没感受过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仿佛一生下来就是个管事婆。

刘珍把二姐手上的水盆夺下来说:“这些用不着你干。”

刘珠甩甩手上的水珠说:“洗吧,坐着也没事,你忙你的去。”

刘珍硬把二姐拉到厨房,压低声音说:“爹和你说了些啥话?”

“爹说真是肺炎,输点液好的快些。爹想看就给爹看吧,别让爹心里难受。”刘珠说着又要流泪。

刘珍为难地说:“医生说像咱爹这种情况,花钱也是打水漂。敢去大地方治,恐怕连尸首也拿不回来。”

刘珠说:“爹这一辈子太苦了。”说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引得刘珍也难过起来。刘珠哭着说:“要不问问医生,能用些啥药,爹想输液咱就输液,该花就花吧,咱们这一辈子也没为爹做过啥事。”

刘珍说:“医生给开了些药让回家养着,要不我再去让大夫给开些液体?”

刘珠说:“爹要回家。”

刘珍说:“上午跟我说了,爹是个精明人,怕是有感觉了。”刘珍看看墙上的石英钟说,“我现在就去问问医生?”

晚上,刘珍又抱回两大纸箱药液,刘珠问:能输了?刘珍点头说:“能,医生给开了方子,让交给村里的医生就行了。”她又不放心地说,“回去不能对妈说爹的病情。”刘珠点头。

 

 

第二天,刘珍和刘珠打了一辆出租车把父亲送回家。

母亲看到父亲上炕都得要人护着,老泪纵横。她这一生为父亲流泪的时候很少,也许她预感到了什么?第六感觉这种东西也许真的存在。

赵忠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在农村赤脚医生是中西合璧的全能大夫。什么伤风感冒,腰酸腿疼,拉肚子,崴腕子,男人不孕,女人经期不调……不管什么病首先请他去治理,在赤脚医生“医治”无效后,才急着外出求医。刘珍去了一趟赵忠家,把父亲的病情仔细向他说明,一再嘱咐在父母面前只说是肺炎。

四十五六岁的赵忠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须刮的青蓝一片,给人的印象倒像个杀猪的。他和刘珍是从小一块玩耍长大的,赵忠初中没毕业就被大队派到公社培训当了村里的赤脚医生。以前大家常开赵忠的玩笑,说赵忠是个兽医,让赵忠看病当心一不留神给骟了。已经有二十多年不常在一块聚,现在见面显得有些生分。赵忠倒是非常热情,显出旧日的友谊。他听完刘珍的叙说,脸上露出一阵悲情,安慰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别太难过了,我去瞧瞧。”仿佛他才是医术高明的专家。

医生艺人在人们眼里是能人,求医问药没有一家人能够被免。所以赵忠在村里很受人尊敬,就连长辈老人们见面都要笑脸相问,比大队支书都招人待见。村里现在有七八十户人家,赵忠光在本村行医卖药,小日子过得比村里所有人家都小康。刘珍母亲把赵忠当上宾待,又是倒茶又是递烟。赵忠念和刘珍是过去要好的伙伴,身份去了棱角,随和地对刘珍母亲说:“婶,您别忙了,又不是外人,我先给富贵叔治病。”说着他翻看刘珍带回来的药液,刘珍把大夫开的药方子递过来。

刘珍母亲不放心地问:“忠子,我看你叔这次病得不轻?你好好给看看。”

赵忠把液体挂在墙上的一个钉子上说:“没事,现在的药好,输些液就好了。”

“你说没事?”刘珍母亲又问。

“没事。”赵忠把液输好,坐下来喝茶闲聊。

刘珍母亲这才放心,对老头子说:“你看,我说就没事吧?”

赵忠看一眼刘珍姐妹笑笑,对刘珍玩笑说:“做了十几年买卖,钱都没处放了吧?”

刘珍笑说:“那像你,人们追着赶着给送钱,我们就像要饭的,见人就乞讨,连个尊严也没有,真有心不做,可孩子大人都要吃饭,没办法。”

赵忠也诉苦说:“你还眼红我哩?都是乡里乡亲的,那能硬要,能少尽量少,不给也不能要,村西的赵六奶奶,长年吃药看病我一分钱都不要,要也没钱,有病你说我能不给看?”

赵六奶奶二十九岁上就守寡,一个儿子死在小煤窑上,儿媳妇带着孙子改嫁到了外地。到现在九十多岁了,扭着一双小脚,还耳聪目明,活成了古迹。说起赵六奶奶,刘珍就想起老人家的那双巧手,她问赵忠:“老人还能剪花吗?”

“能,去年大山儿子娶媳妇,还是老人家给剪的喜字呢。”

刘珍八九岁时,赵六奶奶就是一位小脚老人,现在刘珍都快成老太婆了,赵六奶奶还是一位老老人。赵六奶奶年轻时是一位美女,光那一双三寸金莲就闻名十里八乡,那一双巧手裁龙剪凤,什么水中游的,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样样剪的活灵活现。一堆乱纸几个鸡蛋壳,在别人眼里是废物,在赵六奶奶手里就变成形态各异的狮子、老虎、孔雀、鸡、狗……。赵六奶奶糊出来的物件,不光孩子们爱玩,连大人们也是爱不释手。她常天被刘珍一般大的孩们围着一点也不烦心,整天裁呀、剪呀、糊呀,仿佛那就是她的工作。在那些整天围着锅头炕头、地头转悠的大人们眼里她就是一个孩王,对赵六奶奶永远逐磨不透。没有人能理解赵六奶奶。在那个年代,只有孩子们才是识她的伯乐。

刘珍突然想去看看赵六奶奶。

人是一种怀旧动物,生活的压力趆大,对已逝的岁月趆加怀恋。赵忠也不例外,他在刘珍忘情地叙说中,重新捕捉到了童年时代的那份美好,激起了那被年轮磨损的所剩无几的童趣。他突然也很想去看看赵六奶奶。

 

 

赵六奶奶的小窗玻璃乃然还是那么亮堂。屋里的家什有些陈旧,在赵六奶奶常年不断的擦抺下,虽然油皮脱落,可用手摸上去光滑绵润,似有玉的质感。刘珍想,赵六奶奶永远都是一个干净整洁的人。赵六奶奶墙上挂的剪纸年画都是一出一出的戏剧;有威武英俊的《杨家将》、回肠荡气的《岳飞传》、媚态柔肠的《白蛇传》.......都是用麻纸裱糊了才挂在墙上的,有些红纸都犯了白,看样子有些年头了。赵六奶奶的年画一直都是自己做,别人家那些花花绿绿的印刷品她看不上眼,常讥讽说:“什么呀?没棱没角,呆呆板板的,没一点灵气!”

赵六奶奶的脸老成了核桃皮,嘴扁的没有一颗牙在支撑,不住地一抿一抿着。只有那双眯缝着的眼睛睁开来还放着亮光。刘珍走近前喊:“赵六奶奶!”

“喊啥哩,你当我是聋子?”她抬起头,睁开松弛的眼皮。

赵忠放慢声音指着刘珍说:“您看,她是谁?”

老人对着刘珍的脸瞅,瞅了半天摇摇头,张开没牙的嘴笑了说:“不知道。”

“赵六奶奶,我是珍子!”

“珍子?”老人在陈旧的记忆中翻腾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赵忠提醒说:“富贵叔家的珍子!”

“富贵家——那个愣丫头?”老人突然想起来了,眯着眼嘿嘿地笑:“嗨哎哎,难缠人哩,给你裱个狮子还不行,非要个大公鸡,不给你裱就躺在我们家大门道里哭。”她端详着刘珍的脸说:“也老了!”

“赵六奶奶,我都四十五啦,您身体还好吧?”刘珍拉住老人的手说。

“哎呀,不死啦,活成妖精啦!你妈端午还给我送粽子嘞!”

刘珍高兴地对赵忠说:“哎呀,脑子还这么清楚,能活一百岁。”

“我才不活一百岁呢,我这会子就想死,阎王爷把我给忘了。”

赵忠逗老人说:“珍子又来和您要大公鸡啦!”

赵忠的一句玩笑话突然使老人眼里有了喜色,她看着刘珍恨感激似的,没牙的嘴笑起来像个婴儿。忙从炕头的竹筐里拿出一本发黄的杂志说:“没手劲了,不能裱糊了,给你些窗花吧?”她翻开让刘珍自己拿。

刘珍翻看着那些精致玲珑的大红剪纸,不忍伸手。那是赵六奶奶的艺术精华,也是她老人家一生的财富。

赵六奶奶见刘珍只是翻看,没有想要的意思,表情一下子有些暗淡,说:“现在的人家都是大玻璃,谁还用这些,你不稀罕吧?”

刘珍看着赵六奶奶有些失落的脸,心里一阵酸楚,赵六奶奶一生的才华就这样被埋没了吗?难道这么精美的艺术品就真的被社会淘汰了吗?她慢慢地从中挑选出三幅,一副龙凤呈祥,一副喜鹊争梅,一副百兽图。她对老人说:“赵六奶奶,我们家年年贴窗花,城里买的一点也不如您的好看,您这是艺术,他们比不了!”

刘珍的话引的老人老脸笑成菊花,她又拿出两幅硬塞给刘珍。她的艺术渐渐被人们遗忘,有好久没有人关心过老人的剪纸,赞美的话语变成老人对往事的追忆。刘珍半真半假的话语又点燃了老人那颗失落的心。

刘珍掏出一百元钱交到老人手里,老人推辞不要说:“你这是买哩?”

刘珍把钱放到炕上说:“不是,赵六奶奶,我这是孝敬您的,让您买些好吃的。”

老人说:“你别说,甭看它不值钱,人不对头给钱我也不卖,谁稀罕?”

刘珍和赵忠从赵六奶奶家出来,刘珍感慨地说:“赵六奶奶是个真艺术家。”

赵忠默默地点头,他也认同。

 

 

晚上,大哥和小弟过来看父亲。他们只是应付了事地看看,没发表任何有价值的意见,好像是在看叔叔大爷一般走走场面。刘珍很气愤,两兄弟没有一个人过问父亲看这一场病需要多少钱,或者商量着再如何给父亲治治病。

大哥和小弟走后,刘珍看着木然的父母,心里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一辈子都是重男轻女,生了两个姐姐才有了大哥,好吃的都是尽着大哥吃,活计都吩咐给两个姐姐去做,日久天长这种做派变成家里的天经地义。姐姐们不懂的去反抗,大哥享受的理所当然。大哥十六七岁了连一担水都不去井上担,母亲怕扁担压着儿子不肯长高。大姐嫁人时给大哥要回一台缝纫机,二姐出嫁时给大哥要回一辆飞鸽牌自行车,人家给的彩礼父亲都存到银行里准备给大哥娶媳妇用。连一份最简单的嫁妆都不肯给置办。“卖”刘珍给大哥和小弟每人盖起三间大正房。姐妹三人都成了这个家庭的牺牲品,尤其是刘珍,现在的婚姻就像父亲的病,是绝症。明知道已经病入膏肓,可又不能弃之不顾。

大哥和小弟的冷淡让父亲有些心冷,他含着眼泪对母亲说:“养儿有啥用哩?”刘珍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父亲对儿子的评价。

母亲还在袒护着说:“孩子们有啥办法哩?这不是给你看着吗?”

父亲不再理会母亲,闭着眼静静地养神。

父亲安静下来,刘珍和刘珠商量以后的事。看父亲现在的情况,母亲一个人很难照看的过来。再说父亲万一突然不行了怎么办?刘珠还是替妹妹着想说:“你家里难脱身,生意忙,小安又要考试了,你回去吧,我和大姐调换着来。”

刘珍有些过意不去:“光累你们哪能行?”

刘珠笑了说:“你在我也不放心,你那点德性谁能靠得上?”

二姐的话让刘珍心里暖暖的,她明白,她身上那些毛毛躁躁的臭毛病都是姐姐们宠出来的。在她出嫁以后两个姐姐还大包大揽着她的家务活计,比如一家四口的针线活,毛衣活……在这些方面刘珍笨的可以,连个补丁都打不好。笨有笨的好处,两个姐姐处处都总是替她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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