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伤逝
送走小满,刘珍的心也跟着去了。
小满早上七点钟坐中巴去市里,再转坐火车去西安。别人家孩子上大学,都是父母相送顺带着一家人出去散散心旅旅游,一来二去既高兴又开心。可刘珍没那份闲情,更重要的是刘珍没那份闲钱。有外甥,也就是刘珠的儿子在那边接着小满,这样她也就稍微放心些。
尽管电话那边的外甥打包票,说小满过去万无一失,他会把小满顺顺利利地送到学校。可刘珍还是担心,小满会不会在车上出事?东西会不会被人偷了?小满在车上会不会难受?刘珍给小满买了一大兜吃食,应该饿不着,这些零食会不会把小满吃的拉肚子?一想到小满很可能要受这些苦累,刘珍的眼泪就要流出来。小满这是第一次独自出门,也是第一次离开刘珍的视线。她后悔没给小满买个手机,小满要是拿着手机,她就可以过几个小时打一次电话。
刘珍一上午就像失了魂,给人家找钱,不是找多了就是找少了。此刻她对武福太又恨上心来,武福太白白把一部手机钱送了不相干的人,要不是武福太瞎折腾,省下那些钱她怎能不去送女儿呢?小满临走时连武福太的人影子都没见着,有什么事比自己的亲闺女还重要呢?
自从那天刘珍接货回来就没见着武福太的一个鬼影子。他和刘珍怄气,知道刘珍的短处在那儿,这生意不是一个人能做的了的事,她再坚强也硬撑不了几天,他等着刘珍求他,急着找他,日子在武福太这儿变成了游戏。
武福太正在为赵丽芳办一件“大事”。
武福太的堂兄是县公安局刑侦科的科长,官虽不大,真要是管起赵丽芳儿子这件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武福太仗着堂兄的职位,在赵丽芳面前夸下海口。赵丽芳感动的对武福太别提有多恩爱。仿佛她这芳容爱心专为武福太一个人打造的,就是坐着也要把纤纤小手放到武福太的老茧大掌之中。一说到儿子的事,泪水就像连绵秋雨,话到伤心处就把头靠到武福太的胸前娇柔细语地说:“福太,要不是有你这么爱我,我早就不想活了,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多亏有你。”赵丽芳的话就像春天的种子种在武福太的心上,再用那连绵秋雨浇灌渗透,长势蓬蓬勃勃,枝繁叶茂,什么儿女家庭立马被挤出战线,枯萎在角角落落。
武福太怀里搂着娇喘不休的可人儿,声音也变得柔风细雨:“那当然,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好赖他也是我堂哥,你别哭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赵丽芳用樱桃小口轻吻武福太宽厚的胸,武福太的身体立马麻嗦嗦地膨胀起来,手不由地要往女人小腹下滑。
她目光幽幽地说:“福太,我现在哪有这个心情?你要是给我办成了,三天三夜不下身我都由着你。”说着就离了武福太的身。武福太心上的荒草长势更猛,他就像饿极的狼,不顾一切的扑上去。赵丽芳小猫似的刺溜一下蹿出堂屋。
武福太明白赵丽芳在吊他的胃口,只好无奈地说:“我这就去,他不给办,我就不回来见你。”临出门时在赵丽芳的屁股上抓了一把。
武福太的堂嫂在县文化局上班,干部嘛,看人总是带着审视的目光,说话居高临下,刘珍偏是个倔脾气,不爱巴结人,两家的关系就渐渐地有些疏远,交往也就少些。武福太这一登门,堂嫂就有了审势度事之态,心里冷笑,表面还是热情周到。给武福太倒了一杯热茶说:“稀客,你还记着你哥呀,刘珍咋没来?”
武福太在堂嫂面前变得卑微渺小,说话底气不足:“她,她,卖菜呢,我哥呢?”
“他呀?我连个人影子也抓不到,也不知道整天忙些啥,家也不回。”说起丈夫也是一脸怨气,不过成分里有些夸张。
武福太顺着说:“不是当官嘛!当官哪有不忙的?你看我倒闲着,有用吗?”说完讨好地向堂嫂笑笑。
堂嫂说:“福太你坐着,我给你做饭,难得来一回。”她偏不问武福太来为啥事。
武福太忙说:“嫂子你别忙啦,我不吃,你能不能给我哥打个电话,我找他有事。”
堂嫂这才不得不问:“啥事?”
武福太说:“那个,那个,我,我小舅子的孩子在学校和人打架被拘留了,让哥给说个情,早一天放出来,医药费一定出。”
堂嫂不冷不热地说:“那不是电话,你打吧。”
武福太问了堂哥的手机号码,这些年不常走动,谁也不清楚谁的联系方法,他把电话打过去。
堂哥在电话那头问:“刘珍的侄子?”
武福太说:“嗯,刘珍的爹快咽气了,一家人急成一堆,你长短得帮这个忙。”
堂哥问:“人家伤的严重吗?”
从堂哥家出来,天已见黑。听堂哥的口气武福太心中暗喜,他直奔赵丽芳家,吩咐赵丽芳炒几个鸡蛋,再买瓶好酒。赵丽芳的男人见武福太进门早溜的不知去向。从武福太张扬的表情,赵丽芳就知道事情有了眉目,她对武福太打心眼里感动了一回,不住地往武福太的碗里夹菜,往杯里斟酒。一向都是武福太主动,今天赵丽芳主动大献柔情,使武福太沉醉的昏天黑地。
第二天中午,刘珍正在摊子上打盹,一辆白色轿车停在摊前。刘珍以为是买菜的,忙堆出一脸笑来。见车上下来一位穿制服的男人,刘珍细看认出是堂兄武福喜,忙叫一声:“哥,是你?”
武福喜走进摊子,一脸喜色地对着刘珍说:“办妥了,人家的伤还没好,得再交五千押金才能放人。”武福喜自认为刘珍办了一件好事,心中得意,但表面上还是很同情地问:“你爹的病情咋样?”
武福喜的话刘珍听得云里雾里,她只听明白一句,说“……就那样。”
武福喜又说:“交了押金就能领人。”
刘珍问:“领谁?”
“你侄子呀?”
“我侄子?”
“本来这种事我是不方便管的,昨天福太说你爹还病着,怕老人家受不了。那么点孩子,打起架来倒那么恶。”武福喜没从弟媳的脸上看到半点感激,心里有些不快。他本来也是看在刘珍从来没向他开过口,才送这个人情。
刘珍这一下听明白了,气恼道:“是他干儿子,我哪有那样的侄子。”
武福喜有些纳闷:“咋的回事?”
“你问武福太去。”刘珍说。
武福喜问:“福太呢?”
“在情人那儿呢,那是他情妇的儿子。”刘珍在武福喜面前竟委屈地掉下泪来。
武福喜说:“这个混球!”
武福喜坐车走了,刘珍望着车尾,心里生出些感激,虽然是武福太使坏,看来这位堂兄对她还是很给面子的。
武福太在电话里问堂兄事情办得咋样?武福喜在电话那头狠狠地骂了武福太一顿:“武福太,你长本事了?你有几个臭钱,还瞎胡闹?好好的日子不过,人家刘珍哪点不好了?孩子都上大学了,也不懂的个羞耻?竟然骗到我的头上?你个败家的混球。”没等武福太再发话,他就把电话挂断。武福太听着一串忙音呆在那里。他开始后悔事情想得不周全,干吗非要说是刘珍的侄子呢?随便说一个亲戚或者朋友只要是武福喜不认识的,哪会有这些麻烦?除事情没办成还在哥嫂面前丢了大人,这以后有什么脸面再见?他又想起赵丽芳那一夜桃花带露的云雨缠绵,心里有诸多不忍。自己可是打了包票的,这事情就坏在刘珍一个人身上,想起刘珍,武福太恨意丛生:“我操你妈!”武福太把街上的公用电话狠狠地摔出手。
远处的黛色山峦托盘般把一个圆圆的太阳托住,天边的云彩金黄耀眼。武福太知道太阳马上就要掉下去了。此刻鸟儿都在归巢,归家的人们步履匆匆,他不知道自己足归何处?本来打算事情办妥,自己还能在温柔乡里美美地温上一壶小酒,情人送一个缠绵带露的眼波;佳人美酒,抿一口满嘴生津。拥着那垂柳柔枝般的小蛮腰,听莺莺细语。那话语都是蜜制的,不似刘珍那般口里放出的话都经火药泡了。那是何等的消魂?武福喜的一顿臭骂把武福太的一夜柔情断送了。不去赵丽芳那儿,那就得回家,回家没他的好果子吃。别看他现在讨厌刘珍那张苦瓜脸,恨刘珍搅浑了他的好事,可刘珍的泼辣刁蛮对他还是具有威慑力的。刘珍现在肯定知道他用她侄子说事的真象;现在回家没有一顿好饭,肯定有一顿好训,甚至于是盘碗交加的急风骤雨。武福太很精明,他要等小安放学了才能回家。只有在孩子们面前刘珍才能摆出一副慈母贤妻的假像来。
小安这几天军训,被太阳晒成个黑包公,脖子后面还脱皮,人也瘦了一圈。刘珍疼在心里,嘴上照样对小安很严厉,小安本来就淘气,她不能助长他的娇气。刘珍尽量在饭菜上下功夫,不断地变菜加汤。
小安后脚进门,武福太前脚就跟了进来。他有四五天没回家,刘珍盯着武福太在灯光下犯青的脸,不知挂着几张画皮?武福太尽量避开刘珍掏心挖肺的眼神,坐到小安的身边。
小安按着摇控器问:“爸,你去哪儿了,怎这么多天不回家?”
武福太轻描淡写地说:“我,我去你奶奶家了。”
“爷爷又病了吗?”
“嗯,嗯,就那样。”
武福太的爹有哮喘,今年七十二岁,常天离不了氧气管子,也是活着今日等不了明日。刘珍在心里暗恨:你哪有这份孝心?硬去操那个婊子,也不去看看你那个病病歪歪的老爹。
小安还饿着,刘珍放弃了对武福太的仇视。和儿子比,啥事都比不过儿子的身体健康重要。刘珍把米饭端上来,还特意炖了猪排骨。这几天小安的饭量大增,两碗米饭下肚还是不够。刘珍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嘴角抽动着忍不住的笑意。有多少不快就在这一瞬间化解的烟飘云散。
夜里,刘珍做了一个梦,梦见爹来家看她。爹站在地上说:“珍子,爹来看看你,以后要自己爱护自己,别太累了……”爹的腰板直挺挺的没有一点病态。醒来时泪水湿了半边枕头,说好小满走了就去看望父亲,可小满走了已经五六天,她也没去成。摊子上的菜要尽快出手,小安又军训,不放心又耽搁了几天。明天让小安吃几天学校的食堂,那些蔬菜她也顾不得了,这个梦给了她一个不祥的预感。
清晨,天刚刚放亮手机就迫不及待地响起。刘珍拿起手机刚喂了一声,那边是小弟的声音说:“三姐,你赶快来吧,爹怕是不行了。”刘珍放下手机,抖的连裤子都提不起来,心一下子空的像被人偷了。
刘珍哽咽着走进里屋,对武福太说:“摊子里还有些菜,随你怎么着吧,不过你要明白,这一大家子的生活都在那几个本钱里呢!”
武福太蒙着头好像没听见,刘珍挟风带雨的话语,常使他无法应接。
小安不安地问:“妈,姥爷……”
刘珍哭得更伤心了,说:“你吃几天食堂吧,妈怕是有些日子回不来,你要好好学习啊!”
小安的眼里也有了泪花说:“妈,我知道。”
十里路程,刘珍就像是飞过来的,只用了二十分钟。
刚走进大门,刘珍就听见刘玲和刘珠长长短短的哭声。她几乎是从车子上滚下来的,腿软的连迈进大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托着门框,泪水像绝了堤的河流:“爹,你咋不等等我?啊……”刘珍的悲声涌进屋内,打断了里边的声音,大哥和小弟忙出来把刘珍搀扶进屋。
父亲的遗体还没来得及入殓。他老人家就像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再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神色,头上顶着一顶黑缎瓜皮帽,上身穿着紫色团花棉袄,脚蹬紫云鞋,一床黄缎棉褥托着花团锦簇的父亲,这居然是父亲一生最为光鲜的时刻。刘珍摸着父亲僵硬的手指,泪水纷纷扬扬地扑洒在父亲的新衣上。她不知怎么向父亲忏悔,告别。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恨不能打自己一个耳光,明知道父亲没几日了,自己竟不好好地陪着!就是九泉下有知的父亲能原谅她,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母亲一惊一乍地说:“珍子!别把泪滴到你爹身上,给他在那边添罪哩!”说着她给刘珍父亲正了正帽子,“老头子,你三闺女来看你了。”
母亲的举动把刘珍的心扯出了血。
大哥拉住刘珍的手说:“珍子,别哭了,咱爹不委屈,你看这穿戴,在咱村子里不数第一也数第二,咱们再给爹办个象样的丧事。”
刘珍厌恶地看着大哥的脸;爹活着的时候不懂得孝顺,把钱花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对爹有用吗?
刘珠抱住妹妹抽咽。刘珍说:“我不孝!”
刘珠说:"你孝着哩,爹活着时,吃的穿的都是你买哩。”
刘珍抺着泪说:“我没给爹倒过水、倒过尿。”
刘珠拍拍妹妹搧动的肩说:“这些我和大姐替你做了。”
刘珍说:“没想到爹去的这么快。”
母亲说:“得给你爹烧纸哩。”刘珍看到母亲从未有过的钢强。这回抡到母亲为父亲操持了。
父亲的丧事正如大哥所说,办的风风光光,一切都在村民们的挑剔和赞扬声中进行着;请了附近最有名的鼓乐班,还搭台唱了文戏;鞭炮几乎日日夜里都在放,一切都在悲悲喜喜中度过,忙碌把悲痛变得麻木。行动全在几千年形成的套路中,没有更改,没有删除。大哥要提着丧棒一家一家地去报丧,有些亲戚是不能用电话通知的,要亲自上门才显出对人家的尊重。母亲一再安顿大哥,进了人家的当院要跪下来磕头。大嫂和弟媳要时时瞅着大门,一有客人到来,忙出来迎接,引到父亲的棺材前烧纸;大姐和二姐专管为迎来送往的客人们做饭;刘珍和小弟操办采买,策划席宴……。一切看似都在为父亲操办,可躺在那里的父亲又显得是那么的不重要,在这七天里为父亲伤心动骨地悲泣只有一次,那就是父亲刚刚去逝的那一个早晨。那场泣血的痛哭仿佛哭尽了所有的悲痛,其余的时间再也顾不上悲伤亡人。母亲像坐阵的军师,把这场丧事指挥的运筹帷幄,要是没有了母亲,他们真不知道这场丧事会办的有多糟糕。
送出灵柩,送走吃喝的心满意足的亲戚朋友,大哥和小弟随着灵柩去坟地埋葬父亲。姐妹三人回去打扫“战场”,这才想起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少了父亲。父亲常坐的那个角落是那么空旷;母亲苍白的头摇的更欢了。谁也没去注意母亲,这几天她苍老了许多,脸上的黑桃纹纵横交错,悲伤这才又袭上心头。姐妹三人再加上母亲,四个女人嘤嘤地抽泣着,整理着没了父亲的屋子;把父亲的遗像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这也是惟一能见着父亲的途径了。
父亲的离去是一种解脱,刘珍的心里倒轻松了许多。父亲终于告别了病痛,病魔中的父亲活的并不轻松。在她心里有的是悼念父亲的悲伤,追念父亲这一生的苦难。在日月的长河里,他们对他的记忆将要在岁月的长河里洗刷的渐渐轻淡。
晚上,一家人开始清理账单。弟媳和大嫂都认真地守着,这钱对她们远比死了公爹重要。账单由小弟收着,收回的礼金则全在大哥手里。弟媳来来回回地拿着礼单算计,生怕大伯子吞了黑钱,又把丈夫身上所有的衣兜翻了个底朝天,生怕漏掉一个花过钱的单子,使自家吃亏。大嫂也是精明人,每份花出去的钱都要细细过问一番,此情此景大大显出了老刘家儿媳们的精明强干。刘珍姐妹懒得去管,由他们热闹地算计去。大姐夫和二姐夫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抽着烟说他们自己的话题。
礼钱收了一万,花出去两万多些,妯娌两要把娘家的礼金抽回去,说以后他们还要还礼呢。哥两无话,刘玲实在气愤不过说:“我们就不还礼了?爹这一场病你们花了几个钱?”
大嫂听了这话不依说:“大姐你这说的是啥话?你们一年能来几回?爹和妈常年得谁来照顾?吃个山药还不得吃我们?”
所以说,这说话得会说。挑理也的会挑,这父母一年的山药疍确实是吃了哥两的。可大米白面都是刘珠和刘珍给买,不光父母亲吃,他们那个也没少吃。刘珍和刘珠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刘玲没眼色还要说:“妈常天服侍你们大人小孩,连个山药也没挣下?”
弟媳一下子和大嫂形成统一战线,说:“大姐你这是来给我们当家了?婆婆侍候儿孙难道不应该?”
刘珍拉一把大姐说:“算账就算账,说那些个没用的干啥?你们说怎算就怎算吧。”
弟媳瞅一眼大姐说:“三姐总算说了句人话。”
刘珍在心里气恼:难道我常天不会说人话?
两妯娌不管谁同意不同意,每人抽回一千元。除去收回来的礼金,总共花出一万两千元,五兄妹平均一滩,每人两千四百元。三姐妹明着吃了哑巴亏,也没法太较真。
埋葬了父亲的第二天,老家的习俗,子女们要去坟地再次拜祭,这才算这场丧事圆满结束。
秋日的天空一片湛蓝,一片一片的庄稼正是成熟的季节。白亮亮的莜麦一汪一汪地翻着波浪;沉甸甸的谷穗弯着腰粲灿地点着头,有小孩胳膊粗细;黑豆也成熟了,叶子打起卷来,露出弯刀似的豆角……。一股成熟的庄稼味道直钻鼻孔。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久维的亲切,刘珍深深地呼吸着这甜润清亮的气息。
父亲的坟地在村子东边的一片杨树林子里。招魂杆上还飘着几朵粉红色的纸花,远远地望见让人心里发酸;孤零零的新坟泥土未干,父亲躺在那里一定憋屈寂寞?如若泉下有知,他会不会在期待瞭望这一群他永远割舍不下的儿女们?一想到此刘珍的心碎了,她紧走几步跪到父亲的新坟上嚎哭起来。姐姐们和刘珍是一样的心情,哭声顿时响彻整个杨树林。这是自父亲死去第二次痛心动肝地悲泣。她们有太多的不忍;不忍丢父亲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不忍看母亲从此孤零零一个人悲度晚年、不忍......
姐妹三直哭的头晕脑涨方才罢休。五兄妹在父亲的坟头烧了好多纸钱,两姐夫用丧棒在坟堆上东抺一棒,西抺一棒,一棒挨着一棒细细地抺。这算是给父亲抺严实了“屋顶”,父亲从此不会招风露雨。
村后那条小河还在,只是没有了昔日的细水葱绿。干枯的河床上晒裂着灰黄的沙土,河边的那些柳树倒见长,有一抱粗,垂枝柔丝地显出一片片阴凉。刘珍不由地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大柳树坐下。
这里虽然溪水干枯,绿草青瘦,但刘珍那一段青春的美好岁月一直在这里保存的鲜活润泽。她对这里有着太多的留恋和思念。
坐在这日夜思念的土地上,眼前又幻化出二十五年前;
小河静静地流淌,它滔滔不绝,绵绵不断。刘珍就喜欢小河这川流不息的宁静。河滩上的小草墨绿青翠,他们把脚伸进凉凉的河水里,让河水舔吻脚心脚面。赵源用脚扑着河水往刘珍的腿上撩逗,刘珍无心嬉戏,她只是望着河水,默默地望着。
她就差二分被大学拒之门外。刘珍的眼里升腾起两团迷雾,这让赵源更加怜惜疼爱;她和赵源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从上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双进双出。在这十几年的学业之中,他们培养起来的不光是爱情,更多的是亲情。回家时刘珍的书包总是挂在赵源的肩上,去学校时母亲给准备的干粮他总要分出一半给她装进书包里。对于这些事她从来不懂得客气,好像应该就是这样。有时刘珍挺羡慕赵源,赵源的父亲是煤矿工人,他的优越生活刘珍是没法相比的。
她把手放进赵源的掌心中,那种青春潮涌,激流扩散周身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有那种触动的感受。
赵源说:“你不复读,我也不读了,一个人去没意思。”可以说赵源的一次人生大好机会是让刘珍给耽误了的,刘珍一直这样认为。
赵源和刘珍一起落榜的事实让村里的人们不能理解。从他们一上高中就是全村人眼中的一对大学生了,全村五百多口人,只有他们两个人上了高中。在全村人们失望的目光里,他们俩开始了人生最美好的恋爱生崖。赵源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复读的机会。两个人成天家出双入对,这条河边洒满了他们的身影,它见证了他们青春浪漫的爱情。
高考的阴影渐渐远去,刘珍的日子像村后这条河水,静静地流动着,清纯又缠绵。行动的轨迹易如这流淌的河水,不思方向,但走向依然。她在村里当上了代课老师。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和赵源在这条河边约会。爱情就像一盏水晶灯,总是照耀着他们的前方,不管天有多黑,夜有多深,他们总是一如继往地来这里约会。他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每一句情话,做着相同的动作,从不厌倦,日子过得像蜜一样甜。
就是这代课老师的身份,让刘珍的“身价”倍增。为了两个儿子,父亲狠狠地硬着心把刘珍“卖”了一笔彩礼——三千块。赵源的父母哪里能出得起这样一个天文数字,就是拿得起,他的父母也不会同意。他们本来就反对这门亲事,刘珍的家庭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为了能把一个“文化人”娶进家门,武福太的父母豁出血本,不惜代价。
一想起这些,刘珍又恨起父亲来,是父亲老泪纵横的那一跪,断送掉了她一生的幸福。父亲哪里知道自己这味同嚼蜡的婚姻。
“想啥哩这么入神?”
刘珍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来看前面立着说话的男人。他手里握着一把镰刀,头上顶着一顶青纶丝凉帽,身体有些发福,嘴脸还是那样棱角分明,只是薄薄的唇上增加了一道浓黑的胡须。刘珍一阵惊喜,以为自己的思绪感动了神灵。她抽动着嘴角想笑,但没有笑出来,惊讶地问:“是你?几时回来的?”
赵源在刘珍的身边坐下,把凉帽放在地上,微笑着说:“昨天,听说了你父亲的事。”
刘珍现在虽然恨着父亲,但眼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泪花。
赵源看着刘珍的脸平静地笑着说:“老啦!”
刘珍问:“凤玲也回来啦?”凤玲是刘珍最要好的伙伴,两个人同时喜欢着赵源。刘珍和赵源风风火火的爱情,把凤玲对赵源的爱慕深埋在土里,三个人照样是好朋友。刘珍嫁给了武福太,凤玲的爱情突然之间破土发芽。她一分钱的彩礼都没要,心甘情愿地嫁给赵源。凤玲的真情感动了赵源一家。结婚以后赵源去煤矿顶替了父亲的班,凤玲一直跟着赵源在矿上居住。
“她没回,两个孩子都上学呢。听说你女儿考上大学了?”
“嗯,儿子也上高中啦。”刘珍说。她看着赵源手里的镰刀说,“你是……”
他苦笑笑,无奈地摇摇头说:“回来帮着收收庄稼,你说这老太太也真是,种地都上瘾了,看着人家种地就眼红,说了多少回不让种啦,就是不听话,你说这不管能行吗?都七十岁的人啦。”
刘珍跟着赵源也笑了。她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他,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她无数次地想象过再与赵源重逢的场景;她会一头扑进他的怀抱里,把这二十多年的痛苦与思念像河流一样地向他倾泻,她也想象着赵源怎样热烈地拥抱着她,诉说着一直以来的相思。没想到真的重逢了,而且还是在他们曾经热恋过的地方,心情竟是这般平静。她看着赵源的脸,脸上也有了丝丝缕缕的皱纹。她问:“凤玲还好把?”
“她一直都在念道你,总说回来去你家住上几天哩,家里总是走不开,我这人你也知道,家务活一点也不会,孩子们一天也离不开她。”
赵源说起凤玲一脸感激,刘珍的心里有些妒嫉,说:“你们很幸福吧?”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竟是那么的傻。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们的那段爱情正如这干枯的河床,留下的只是能证明曾经有过流水的痕迹。
赵源笑了一下,把目光放的很远,远处的景色都写着“收获”。
刘珍的目光也放出很远,跃过庄稼,她看到山那边的迷雾。
是回家的时候了。两个人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起走进热辣辣的太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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