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面馆
天阴的像抹不开的浆糊,黑沉沉地压在头顶上,刘珍的心情如同这天气般压抑。她把两手装进尼子大衣的口袋里,一阵彻骨的寒冷。这十几年里虽然生意不大,但自己给自己做老板,想不到打拼了十几年,竟沦落到给人家洗碗度日?一种悲壮烦恼促使她的脚步深深浅浅没法平稳:看来是要下一场雪了,也该下一场雪了,至入冬以来还没见过一片雪花呢。刘珍抬起头看看天,把脚步放快些。
“日日红面馆”红底黄字,分外耀眼。也应了招牌上的吉意,生意似乎永远兴盛不衰。刘珍紧走慢赶还是迟到了。吃早餐的人已经蝇蝇嗡嗡坐了一大片。她赶紧走进后厨脱掉大衣,收回的碗筷已经垒成小山。老板人虽年青却沉稳,只冲她笑笑说:“明天早点。”这轻描淡写的告诉足以让刘珍无地自容。
下午两点钟饭馆的客人才稀落下来。刘珍把最后一池碗筷清洗净爽,外面已是银装素裹。她独自坐在大窗前看雪,雪花飘飘扬扬地舞着,行人走在雪雾中形成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致;远处的杨柳枝丫上雾松一般积着一层绒绒的霜雪;门前的垃圾,远处的断墙旧迹都被这白雪覆盖的严严实实,和这新楼重彩一样的净洁亮丽;世界变得洁净文明。刘珍完全沉静在这种静谧空旷的氛围中,
刘珍的手机响了,它不合时宜地打破这宁静的世界。是辛大海的电话,刘珍不想理会,手机顽强地响着,大有势不摆休的气势。她免强拿起,淡淡地喂了一声。
“你终于接电话了?”
“有事吗?”
“想你。”
“……”刘珍一时不知该怎样对答,鼻子竟有了酸意。
“你在哪儿呢?想好了不再给你打电话,可我忍不住。”
辛大海的话沿着声波送进刘珍的心尖上,引的她滴出一串珠泪:“谢谢你还记着我这失意之人。”她不由地话语尖酸刻薄,“我在日日红面馆打工呢。”话一说完不等大海那边回话,就把手机关了。
刘珍呆呆地坐在哪里,望着满大街乱糟糟的雪花,心情糟杂。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面馆门前,车上下来的人让刘珍心里一扑腾。辛大海穿着一件黑底灰格的泥子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暗灰色围巾,一双黑皮手套,浑身上下再找不到半点小商小贩的味道,倒像一个政府官员。他一进门就四处张望,终于把目光落在刘珍的身上,满脸喜乐。刘珍看着眼前这个改头换貌的男人,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辛大海急切地走过来要拉刘珍的手,她猛然躲开,向周围看看,几个服务员小姑娘不知去向,两个面师傅都拘着头在打盹,没人注意她这边的动静。辛大海乞怜地说:“刘珍!”刘珍怕惊扰两位师傅,忙招呼大海出去说话。
雪猛烈地下个不停,辛大海忙拉刘珍钻进车里,不管她同不同意,开着车就向城外驶。辛大海自如的开车技术让刘珍刮目相看:“真不简单,车开得这么溜?”
辛大海言语闪铄地说:“硬逼着让学,没办法。”大海的口气让刘珍心里不舒服,她把目光投向车窗外。
路上没有行人,车辆稀少,纷纷扬扬的雪花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走过岔路,辛大海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上下来和刘珍挤在后座上。刘珍躲也躲不开,大海不顾一切地搂住说:“我想你,想听你的声音。”
刘珍一边往开挣,一边愤怒地说:“辛大海你干啥?你把我当啥人啦?”
刘珍的脖颈上渐渐感觉到湿漉漉的温润,她不再挣扎,男人的眼泪是不会轻意抛洒的。她的心慢慢地被这泪水泡得柔软起来,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他的发间。
他仔细地端详着这个自己一直牵挂的女人,仿佛隔了千年万年才得以相见:“你瘦了?”
他的一声问候让她无限酸痛,忍不住也掉下眼泪。两个人无言地紧紧搂在一起。雪悲悲咽咽地继续着,那种久违的脉络开始沟通循环,心情渐渐地甜蜜愉乐,刘珍柔声问:“我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知道吃软饭是啥嗞味吗?”
“你后悔啦?”
“不后悔,小泉正张罗订婚呢,她答应给一套楼房呢。”
刘珍的手无力地松开。
“你瞧不起我是吧?”
“我……”刘珍觉得他有些可怜,“大海,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就和人家好好地过日子吧,别光瞧上人家的钱。”
“你不知道,我和她……那女人硬说我有病,逼着看医生,我知道不是。”
刘珍想笑,嘴被大海的舌尖堵上。
车里的暖气把外边的寒冷拒之门外,刘珍的身体脱离了大脑的掌控,不由自主地躺倒在大海的身上。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纷杂,多么寂静,两个人的意志轰然坍塌,生命突破皮囊融为一体。辛大海正斗志昂扬,手机伴奏似地响起,大海的动作稍微迟钝了一下,刘珍的脑袋像被人浇了凉水立刻清醒,大海把嘴压在刘珍的唇上不让她发话。电话停了不到一分钟又精神抖擞地响起来,大海坚持不接,两个人的激情在这激流涌进的玲声中慢慢消退。刘珍示意大海接电话,他不得不爬起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很生气的声音说:“你干啥呢,不接电话?”
大海吱唔着说:“大街人多听不见。”
“大街?我怎听不到别的声音?不会是身边有个女人吧?哈哈哈!”
刘珍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捂着嘴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大海说:“你看我像哪种人吗?谁能看上我这种人?你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想你了呗?你想我不?”
大海偷眼看看刘珍搪塞说:“想也没用,你几时回来?”
“明天,大姐家想顾个保姆,你给物色一个,人样要好看,年青一点的。”
“顾保姆哩,还是选美哩?”辛大海跟女人开了句玩笑,以示恩爱。
女人嘿嘿地笑出声说:“你只管给找,管他干啥呢?”
大海怕冷落晾在一边的刘珍,用另一只手拥住说:“行,没事我就挂了。”说着没等女人回话就先挂断。
刘珍开始整理衣服,大海意犹未尽拉住不让。刘珍说冷的厉害,不顾大海的阻挡硬把衣服穿好。她从心底一直往外凉,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以前的那个辛大海了。他是一个妻子的丈夫,一个要为别人负责任的男人。刘珍说:“回吧,雪一阵比一阵厚,再等下去路恐怕不好走。”
刘珍的突然冷静,让大海的心情灰暗起来。他明白,一份最珍贵的东西就要从他的手指间流失。他重新搂住刘珍,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怀抱是哪么单薄,哪么没有温度。刘珍没有回应,他用力抱了一下说:“对不起,下辈子,下辈子我不要孩子,单给你做牛做马。”说完推开车门跳下车。
路面有些滑,大海车开的小心翼翼,他边打方向盘边说:“刘珍,你再做买卖吧,我给你垫本。”
刘珍看着车窗外说:“我不想再做了,借你的钱我会还你的。”车窗外的世界银白一片,一场雪把什么都淹埋了。
武福太借钱四处碰壁,想抽只香烟都困难,愈法怀念在市场上做生意时的那些日日夜夜。他从来没想过这钱有会用尽的一天,天天挣,天天花跟河水似的。时至今日,他才开始思考这人世界的人情冷暖。眼见着刘珍早出晚归,回到家人累得像一滩泥,坐在哪里都能睡着,这才心里有些懊悔。想起以前自己花钱如流水,单给赵丽芳的钱细细算来,就够买一套楼房,现在重新回味这段情史不免心灰意冷。他没想到柔情蜜意的赵丽芳竟是如此薄情寡义,为了这个女人自己和刘珍过得冷冷清清,心里不免后悔,无奈世上不卖后悔药。他每天把家烧的热热呼呼,专等刘珍晚上九点多下班回家。哪知刘珍越是在外面辛苦,回到家里见到他怨气越大,对武福太的殷勤一点不领情。
一场雪下的天气刺骨的冷。
时近腊月,有钱的闲人开始置办起年货来。刘珍两个月总共开了一千六百元工资,给小满汇去五百,给小安交了二百元生活费,余下九百又要过年,还要计算着两个孩子下学期开学的费用。虽然离年还能开一个月工资,这千二八百对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她真希望这年再迟过两月。
日子流水似地赶着过,刘珍在面馆洗碗虽然累点,但心里踏实。一帮小青年都尊称她一声刘姨,连小经理都叫她刘姨,心里暖呼呼的,钱挣不多但也省心不少,不像自己做生意卖出愁买,买回愁卖,没一天是轻松的。这小小的安逸让她觉得轻省。
下午一过两点,是饭店里最轻闲的时候,大家可以干点私活,五点前必须各就各位。刘珍本不想出去,坐在暖气旁独自想些心思,也是一种享受。小春秀硬拉着她逛商店,她想给母亲买件过年的衣服,自己掌握不准尺寸,看刘珍年纪高低和她母亲差不多,央求说:“刘姨帮个忙吗?”刘珍说怕冷。小春秀说:“把我的围巾围上。”刘珍知道她和小满同岁,感动这小女孩一片孝心,就答应给她当一回衣服架子。
金源是云川县城最大的商场,上下四层楼,一楼是超市,专卖干果海鲜、零食;二楼卖童装、内衣;三楼比较大众化,专卖成人服装;四楼是专给富人开的,全部卖高档衣服,一个裤头都不下五六十元,所以要数三楼人气最旺,毕竟普通人多。刘珍久不逛商场,屋内的灯光一下子有些适应不了,春秀拉着她的手缠缠绵绵倒像是母女俩。
两个人走走看看,小姑娘的眼光倒比刘珍好,看上一件紫底黑绒团花的中山服。刘珍穿在身上不肥不瘦正合适,过年穿还挺喜庆。老板张嘴就要一百五,小春秀不干,只给六十,老板说一百再不能少了。刘珍心想砍到一百也差不多了。春秀说就六十不卖拉倒,说着拉刘珍要走。老板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哎!算啦,赔就赔点吧,七十,不要就算啦!”最后七十成交。刘珍看着春秀小小年纪是哪么老道成熟,自己做了大半辈子买卖,买起东西来倒像个傻子,觉得好笑。春秀拉着刘珍说:“刘姨,咱们上四楼看看吧,哪里的衣服可好哩!贵得吓人。”
刘珍说:“不买看它干啥?”
“不买也养眼,看看又不要钱?”春秀撒娇说。
两个人乘电梯上了四楼,四楼人比较稀少,衣服上的标价是三楼的十倍。刘珍看上一件羊毛衫,标价一千五,她摸都没敢摸一下。春秀拉一下刘珍的衣袖神神道道地说:“刘姨,那边有个女人老看你。”刘珍回头问:哪个?“就那个,胖胖的,手里提着三个袋子。”刘珍这才看清,那女人白净面皮,小眼睛,身体微胖,五官还算端正。刘珍疑惑地看那女人,突然从收银台走过一个人让她有些慌乱,忙把目光收回来。那女人回头和男人说了句什么径直走过来。
女人笑眯眯地问:“你是和大海在一起做过生意的吧?”说着向大海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刘珍点点头,女人还是笑眯眯地拉住走过来的大海说,“我一看就像你,我们家有你好几张照片呢,我还以为——大海说是一个市场的,一起出门闹着玩呢,这我就理解了,男女朋友不可能个个都有那种关系,你说是吧?”刘珍窘迫的像个傻子不知如何应答。女人亲热地拉一下刘珍的手说:“你现在还在市场吗?回头我把照片送给你?”
“不在,在广场对面的日日红面馆。”刘珍瞟一眼辛大海,他正尴尬地站在那里眼睛不知要往哪放。
“行,回头再联系,大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的手机号我也知道,130——尾数是3583。”说完友善地笑笑,拉着辛大海走向楼梯。
女人的话让刘珍打了个寒颤,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刘珍的心一下子像塞了一团乱麻,再无心溜达,女人的话像魔咒在她的心里盘桓作响。
原来刘珍和辛大海去江南旅游时,皇都市那对老教师夫妇给他们拍照,为了便于联系留下大海的手机号。刘珍回来就把拍照的事丢到脑后,她的事情太多。不料老夫妇偏又是个办事认真的人,相片冲洗出来喜嗞嗞地就给大海打电话,刚好大海出去没带手机,女人就接了电话。老教师还以为是刘珍呢,直夸小夫妇两真上相,言外之意还有炫耀他拍照的技术好。女人是谁?一听明白了三分,她按老教师的要求把地址告诉了,还不失礼貌地道了谢。过了五六天,照片寄来女人偷偷地藏起来。老教师不见回音,又给大海打电话,问照片收到了吗?照得还行吧?大海一时没回过神问啥照片?老教师说:“你们夫妇俩的呀?那次旅游时照得呀,我是按你爱人说的地址寄的?你们没收到吗?”大海说:“嗷!挺好,挺好!”挂了电话他还以为是刘珍收了,也不敢声张,回到家里跟没事人似的。日子照常过着,女人对大海一如继往地好着。
今天的一幕让大海毛骨悚然,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算算照片的事过去已有一月有余,这女人竟不露半点痕迹;她是怎样知道刘珍的手机号码的?女人深不可测的城府让辛大海直冒冷汗。
回到面馆,刘珍越想越生气,气自己窝囊,怎就混得这么狼狈?
过了有八九日,刘珍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那边说:“我是大海的爱人。”刘珍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白净面皮,上面咂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她啊了一声找不到下文。哪女人说,“你现在忙吗?我过去给你送照片去。”正好是下午三点,刘珍说不忙。
女人穿了一件暗黄色黑条纹的貂皮大衣,笑盈盈地走进面馆。刘珍说:“坐吧。”
女人就坐到刘珍的对面,从斜挎着的坤包里掏出一个黄色牛皮纸信封说:“照得真好。”她又打量一番刘珍,“跟你现在就像是两个人。”刘珍忙接过信封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把它装进白大褂里。女人看在眼里微微地一笑说:“怎不看看,照得真好。”
刘珍的脸在发烧,她在内心里给自己鼓气,她没亏欠这女人的,用不着在她面前做贼心虚。可她就是找不到对答女人的言词。还是女人会来事,她把话锋一转说:“怎不做生意了?总比给人家打工强吧?”
“啊,做的太久,不想做啦。”刘珍这才转过神来,“喝水吗?”
“不喝。”女人摇摇头说,“一月能挣多少钱?”
“八百。”
“八百?”女人停了一下说,“孩子都大了吧?”
“大的上大学,小的读高中。”
“你爱人干啥呢?”
“在家坐着呢!”说完刘珍觉得失口,忙又补充说,“他爹刚过世,有些事还得料理。”
“嗷,其实——”女人舔了一下嘴唇说。“其实,你还不如一个保姆挣得多呢?人家一天管吃管住,每月尽拿一千多。”
刘珍没有接女人的话,她暗想要当保姆也不能给你们家当呀?她那天给大海打电话,她全听在耳里。两个人一时无话,女人说有事,还让刘珍有事找她,寒喧一阵就走了。
那些相片就像伤疤一样揪着刘珍的心,它们现在没有任何存在的理由。她悄悄地想把它们扔进屎坑。她把信封掏出来还是没忍住,就蹾在便坑上像悼念亡灵般一张一张地翻看起来;大海搂着她的肩——一望无际的水面上显现出“水寨”的轮廓,这是在太湖上拍得;一张的背景是一丛粉红的鲜花,远处的亭阁上有许多游人,她记不起来这是在哪儿拍得了,大海牵着她的手,……看着看着泪珠模糊了视线。她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撕碎,全部丢进粪坑。
刘珍从厕所出来,看见李叶在饭店里等她,又是高兴又是惭愧,混到这份地步她极不情愿见任何亲朋好友。
李叶见面就骂:“刘珍,你个死货,怎连个电话也不打?”
刘珍笑笑说:“忙吗,哪有时间呢?”
李叶把手套脱在桌上说:“眼看近年底了,你不准备做了?”
刘珍说:“不想做啦。”
“是不是没钱?大家想想办法嘛?”
刘珍说:“不想做啦。”
“真的?还有两个孩子呢,谁不眼红?做吧,我帮你。”李叶拍着桌子说。
“不做了。”刘珍坚决地说。
“哪,你那篷子还不如租出去呢?”李叶有些难为情,好像在乘人之危。
刘珍看出李叶的心事,就说:“你想用就用去吧,还用说吗?”
李叶说:“我不白用,一年给你三千。”
刘珍说:“李叶你真是,咱们谁跟谁,用就用去吧,说钱干啥?”
“我知道你的难处,别推啦,我也是没法子,”说着李叶眼里泪汪汪地,“你看看,我一个不养活,这倒好一下子养活了三,小的要吃奶,大的要吃饭,吃要吃好的,穿也不穿赖的,这不我寻思着你要是不做,把那地方租过来,让他小鳖犊子也吃吃苦头,养活他的孩子老婆,你几时用,我几时给你挪地。”
刘珍说:“行,你占去吧。”
李叶立马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到刘珍手里。刘珍推辞不要说:“李叶,你这是干嘛?拿我当啥人了?”
两个人推推让让,李叶哭了,刘珍也哭了。李叶说:“你就拿着吧,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哪里都用钱,再说小满过完年一走又不得拿钱?”
李叶说在刘珍的病处,她不再推让。两个人吵吵嚷嚷把一堆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以为在吵架。
送走李叶,刘珍一下子空落落地,像被人掏走了心似地难受。她把钱装进兜里像揣了块重石。
时近年根,饭馆的生意依然红红火火。刘珍的活也依然繁累,人变得邋邋遢遢打不起精神。小满的一个电话这才又让她有了点生气,日子也有了盼头。小满说:“妈,我们一月十七号放假,我十六号就能往家赶了。”刘珍挂了电话暗自算算还有二十多天,眼里忍不住落起泪来;小满离家都快小半年了,她只顾忙,连孩子都忘了。这一说要回来,才感到揪心般地痛;想想女儿的小模样,竟想不起长啥样了?就在刘珍心潮激荡的时候,一股寒流带进一个人来;清黄的嘴脸,干瘦的身架,年龄也就十七八岁。刘珍扭头一看厌恶地把脸偏向一边;这个孩子她认识,是赵丽芳的儿子。
这孩子进门就神神道道地往后厨转。服务员忙拦住问:“你找谁?”他一摔手说找你们经理!春秀认识他,她一脸难看说:“呀,是赵彬?打饥荒来了?”
“不就是百二八十块钱吗?你们经理呢?”
小经理在里边听见外面的谈话,心里暗喜,急忙走出来。他估计赵彬这几顿饭是白吃了,今天突然说是打饥荒,就像是天上掉下馅饼了——白拣。他嘴上却说:“彬子算你有良心,知道哥这日子不好过?”说着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小本子,翻了几页说:“总共二百八十元。”说着把手伸出来做了个要钱的姿势。
赵彬往左右看看,做出一副神秘的笑脸,裂开两片污黑的嘴唇说:“大哥,你看这个值多少钱?”他变戏法似地从身上掏出一只黄灿灿的镯子来。
小经理接在手上掂量掂量问:“是真得?可别来糊弄我?”他的举动引过好几个服务员,都用怀疑的目光瞧瞧镯子,再瞅瞅赵彬。赵彬急了说:“不信你咬?”
小经理果然放到牙上咬咬,咬出好几个牙印。他用手掂量了一下有些像真金。他越发怀疑这小子的东西来路不正,就说:“你这个真不真我都不要,那也没几个钱,你拿钱就是了。”
赵彬这几天毒瘾犯得厉害,见小经理的态度心里着急忙说:“这可是一万多块钱的货呢,我只卖你一千,一千都跟白拣似的?”
小经理不敢要,心想:说不准你哪儿偷来的,我好端端惹一身臊。说:“不要,不要,你拿走,没现钱你哪饥荒改日再打。”
赵彬看出小经理的心思压低声音说:“你放心,这是我妈的,有事你找我,她不会跟她儿子过不去吧?”
小经理有些心动,这里只有刘珍年纪大些,他让刘珍给识别真伪。刘珍不情愿地走过去,她从小经理手上拿过镯子一看,脑袋嗡的一下,她又仔细地看看花纹,再翻上来看看里边,对口的一个边上有一个手刻的“珍”字。刘珍的心慌慌地急跳,她把目光移到赵彬的脸上。这孩子认识刘珍,对他母亲和武福太的事也了如指掌,所以见到刘珍难免尴尬,他干笑着说:“刘姨?”
刘珍的手有些抖,她咬牙切齿地问:“这镯子是哪里来的?”刘珍的表情让大家呆住了。
赵彬也摸不着头脑,他天天跟赵丽芳要钱,这几天赵丽芳下了狠心不给,他就偷家里的东西,昨天卖了一只玉镯,才卖了五十元,没半个小时就抽完了。今天早晨回家又偷了这只金的,本想换些钱,走了几处没人敢买才来小经理这儿放了个“血”价,“刘姨?”他又问了一声。
刘珍恶声又问:“你这镯子是哪里来的?”
“我妈的!”他一看势头不对,忙伸手来夺镯子。
刘珍一闪手把镯子藏在身后说:“你妈的?它是我的!”她回头冲着一群服务员喊,“赶快报110。”服务员们都不敢动,只是圆睁着双眼看他们两个人。
赵彬虽然当时不清楚镯子的来路,一看刘珍的表情心里猜出三二分,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掉,他哪里肯,急忙扑上来抢夺。刘珍也不是吃素的,她一举手从传饭的窗口把镯子扔了进去。赵彬现在的大脑完全被毒瘾控制着,不顾后果一心只想着钱,他急着往后厨奔。刘珍拉住死死不肯放手,两个人扭做一团。赵彬虽然是个大小伙子,因常年吸毒身体虚弱,和刘珍开战也占不了上风,他心里一急发出狠话:“你个臭女人,你等着老子怎收拾你。”他用脚狠劲蹬刘珍,刘珍就是不放手。两个都是仇人见面,疯了一般滚翻一张桌子,桌面上的油盐酱醋叮叮当当撒了一地。刘珍现在心里眼里全是恨,恨赵丽芳、恨武福太、现在又恨这小儿子。刘珍又喊:“快报110抓贼子!”
小经理怕闹翻整个厅堂,忙上前拉架说:“别打了,有话慢慢说?”
赵彬恶恨恨地说:“还我镯子?”
刘珍说:“不能放他,他是贼。”
小经理没法解围,围着扭打的两个人转。几个服务员尖声大气地叫做一团。两个人僵持了大约二十多分钟,远远地传来警车的呼叫声。赵彬心里发慌撒手想跑,刘珍哪里肯依,抓赵彬的手更紧。赵彬心急,杀刘珍的心都有了,他反手握住刘珍的脖子。就在这时四五个警察突然闯进来,进门先把赵彬按住,反手拷上。刘珍这才爬起来,伤心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她向警察指控赵彬是小偷,偷了她的镯子。人们这才想起扔进厨房的金镯子。没等警察走进厨房,胖师傅拎着那只镯子迎出来。胖师傅冲着大家会心一笑。
警察把刘珍、小经理一起带到派出所录口供。胖师傅成了这件事件中的英雄,人们对胖师傅都尊重起来,连小经理都投来佩服的目光。不是胖师傅偷偷地报警,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呢?
小经理见刘珍披头散发也不去整理,一个劲地站在哪里发呆,只当受了惊吓,特意安慰放了她的假。小经理说:“刘姨,你放心,是你的它跑不了,你回去吧,晚上的碗我来洗。”
刘珍边走边想:自己的镯子是怎么落到赵丽芳的手里?是这孩子偷的?还是武福太送的,还是?刘珍心里发狠道:不管怎样,我要让你赵丽芳的儿子坐牢,你不光偷我的镯子,你儿子还吸毒。想到这些痛快事,她不免心里有点激动,终于逮着个报仇雪耻的机会。她想到以此来打击赵丽芳,一颗郁闷的心快活起来,她长长地舒了几口气,真想痛痛快快地喊它几嗓子。
一时的麻痹沉救不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刘珍独自走在凄冷的街灯下,脸上冰冰凉凉地蠕动着,她用手去摸,泪水竟结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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