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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女友杜拉斯》
来源: | 作者: 玛格丽特·杜拉斯 | 发布时间: 833天前 | 14706 次浏览 | 分享到:

  从她家开车到我家,必须越过学校,绕过广场,盘旋而下。走路则可以走那条著名的旧磨坊小路。那样的话,一直走,三分钟就到了。

  她对我说:“你住在窟窿里……”

  我笑了,因为她的屋子朝着高速公路,而从我的阁楼放眼望去,却是一马平川。真是奇怪。不过,这种奇怪的地形绝妙地象征着我们在这友谊中的地位。她无疑高高在上,我在下。但我喜欢仰视她,她也喜欢我仰视她。我并不感到屈辱,也未受到伤害。这种后退,总的来说,能使我避免打击,使我喜欢看戏。在这种情况下,那是一出歌剧。很特别,惊人,美丽,光彩夺目。在大约三十多年里,玛格丽特不断使我眼花缭乱。她教我主要的东西,她只教我如何观察。

  她也教我浪费时间。“浪费掉的时间就是写作的时间。”从小人们就教我这样一个原则:游手好闲是有害的,不会出成果的。然而,我却发现她独自在房间里,几小时几小时地坐在柳条椅上,让黑夜来临,或已在黑暗之中。她那种专心致志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着她生活,我弄懂了什么叫作家。她知道没有什么能使我如此感兴趣。

  诺弗勒城堡根本就没有城堡,只有一座水塔,最难看的地方刚好对着她家窗口。由于不能有任何不雅的东西破坏她在家中看到的田园景象,水塔被禁止使用,不存在了。甚至谁也不敢冒险就此跟她开个玩笑。然而,喝这么多酒的人面对这么多水……她喜欢喝酒,并因此感到骄傲。大家可以取笑这一点,但对水塔的任何暗示都不会得到饶恕。亲近的朋友们都知道哪些话不该说,哪些事不该惹。我准备开玩笑,和她闹着玩。就像轮盘赌一样,要么输,要么赢,绝不可能不输不赢。有一天,我将自作聪明,并将受到惩罚。不过,不要着急,慢慢讲吧。

  她经常惊叫:“你讲得很好。”我知道她认为讲述并不等于写作。她在《物质生活》中明确指出:“写作,不是讲述一个故事,而是同时讲述一切。”很巧,我同时回想起玛格丽特的一切。

  她那些枯萎的花束,她在田里拾到的麦穗,她各不相同的碗碟,她浅色的坐垫。慢慢地,我模仿她,我也把不新鲜的花留下来。在我们两家之间,东西和习惯来回流通。她模仿我为我家阁楼设计的落地长窗,甚至让她家阁楼改变了用途。我发现她的家具重新漆过了,没有特点,歪歪斜斜,这在我当古董商的叔叔家里或在我当公证人的公公的城堡里是无法想象的。我是在公公的城堡里结婚的。

  总之,在诺弗勒,就是在我家里。我兼收并蓄。以后人们才能分辨出真伪。(她说:“写作也一样。你首先阅读和模仿。然后,有一天,你丢开读过的东西。最后,你自己写作了。”)

  对我们俩来说,这些用我们的笔赚来的房子表明了一种独立,一种胜利。我们带来了我们精美的东西。

  她的阁楼适合午睡。她在长窗前放了一张床,在那里欣赏她的公园。她把她的院子叫做公园。她按照自己的尺度扩大或缩小一切,而那并不是真正的尺度。可院子又从多少平方米起才算公园呢?

  1964年,我买下房子后,曾做了些装修。玛格丽特不时来施工现场看。有一天,她由作家乔治·奥维尔的妻子索尼亚陪着。

  索尼亚是个英国人,所以在起居设备方面是个行家。她察看了这个未来的“家”,用她欢快的语气做出了这样一个灾难性的判断:“缺一个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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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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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每当我不得不到一楼去找二楼没有的厕所时,玛格丽特听到“宝宝”这个词所发出的笑声和索尼亚说话的腔调仍在我耳边回响。

  还有一天,玛格丽特劝我到泥水匠已用卡车运走的那堆瓦砾中翻一翻,去找一块她已经注意到的木板。我去找那块旧木板,建造房子的木匠在上面刻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时间:“波托·弗朗索瓦,1882年12月”。

  波托,注定是木匠的名字,而弗朗索瓦,却是我儿子的姓(而日期则与我孙子的生日相同,只是相差一百年)。我把那块木板挂在墙上。玛格丽特喜欢这些模糊的回忆和昔日生活的痕迹,但她写作时不爱用过去时:“我喜欢真实:一过了现在,人们就看不到真实了。”

  我发现自己用现在时写作,而过去时或未完成过去时更适合已经过去的那些时刻。我也许是随她的爱好,或者,就像经常发生的那样,她的选择自然而然地与我的选择相符。这来到我笔尖的现在时,那是颤抖的时态,使得她依然活着。她穿着小小的高帮皮鞋,笑着,身体结实。眼镜大大的,双手细细的。她的声音,慢慢地轻下去,然后消失。

  我们也交换菜肴。她用越南色拉、西班牙汤甜猪肉、白菜包肉换我的白奶油和高级调料。她教我怎样煮小扁豆和菜豆。她熟悉家常菜和便宜食品:干菜,红肠,猪牛羊的头、蹄和内脏。她根据自己的想象做菜,有创意,经济实惠,十分灵巧,就像她用古老的脚踏缝纫机做衣服一样。她用在圣皮埃尔市场廉价买来的零头布做出好看的衣服。她说,一个人如果有天赋做某事(比如说写作……),就有天赋做任何事:音乐、果酱、汤。她指着维希产的配料对我说:“最后,你切碎细香葱,放在那儿,你就成功了。”

  她希望得到成功,甚至在灶台上也如此。我感到很高兴。

  她会因为一口长柄平底锅而发脾气。那口锅是她好不容易从一个超级市场买来的,她觉得现代到了极点。“你应该买,那是一口透明的长柄平底锅。棒极了,可以看煮萝卜。”看煮萝卜有什么意思?我的问题激怒了她。假如别人不能分享她的热情,她就会生气。她以这口平底锅与她固有的悲观作斗争,这种悲观把她从一个她在那儿找不到什么理由开心的世界拖向悲剧。而当她找出一个理由的时候,她又不想让别人破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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