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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沈从文作品集—一个女剧员的生活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   沈从文 | 发布时间: 831天前 | 6302 次浏览 | 分享到:

  到后有人起身走了。有人望到壁上的大钟,赶到北京戏院看《党人魂》的时间到了,就三五不等的离了这聚餐地方。

  女人们有朋友的被邀去看电影吃冰,没有朋友的也走回学校去了,那个在前一次装扮工人的苍白脸男子,还等待什么神气,一个人坐到一角看报。把小组会议结束了以后的士平先生看看许多人都走了,就到出纳处去知会本天的用费,回来时,走到屏风处去看萝,陈白也跟着走过来。因为先前萝是同士平先生一同来的,士平先生就问萝说:“回去还是要到别的地方去玩?”

  陈白却代替萝说,“她答应了我到太和旅馆看日本人的摄影展览会。”

  萝因为在士平先生面前,她有一种权利存在,她表示她的趣味不是陈白能左右的,这时对陈白的话加以否认了。她说,“士平先生,我不想去看那个日本画,我要回去。”

  “当真吗?”

  “我不愿意来说谎话糟蹋时间。”

  陈白脸上觉得稍稍有点发烧,但仍然极力镇静到自己,“我陪你去。”萝不加思索就答应“也好。”陈白从语气上有了点不平,又改口说,“我不能陪你去,”这个话伤了萝的心,就默了一会儿,向士平先生说,“士平先生,你无事情作,就同我家中去坐坐,我们昨天谈到那个故事还没有完,舅父的酒是等待你去才会开瓶的。”

  士平先生望到陈白不做声,心想“这是小孩子故意报复,”就说,“陈白,你不陪萝去,这是什么意思。”

  陈白走开了一点,有一个人不快乐的神气,“她并不要我去!”

  看到陈白这样子,萝在心上有了打算,“陈白你这样,我就做一个事使你难堪。”她同另外几个女子点点头,就走到放衣帽处去为士平先生拿帽子。陈白看得一切很清白,且知道这是故意为使他难堪而有的动作,他也走过去拿帽子,预备走路。这男子是在任何情形下皆不觉到失败的,他看到他们下楼去了,看到那个忧郁的学生,还似乎在看一张报纸,非常用心,忘了离开这大厅,就过去望望。“密司特周,转学校去还是要到别处去?”

  那学生看到今天萝是同士平先生在一处走去的,这时陈白来同他说话,在平时所有因某一种威胁而起的恶劣情绪少了一点。陈白是他的教授,所以忙站起来一面整顿自己衣服一面说,“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莫回学校去,我们两个人到太和馆看画去,好不好?”

  “好。”这样答应着,这人似乎又即刻对自己所说的话有所惑疑了,就望到站在面前健美整齐的陈白,作着一种不知意思所在的微笑。

  陈白懂到一点点这人忧郁的理由,忽然发生了一种同情,这种同情是平时所没有的,就拉着这年青学生的手一定要同他去玩一阵。到后,又看到那另一个女生要走的样子,就说“小姐们,同志们,一起看画去,一起看画去”。女子们互相望了一会,象是都承认这个事情不能拒绝也无拒绝的理由了,就不约而同的说“好”。

  一同到太和馆去的有六个人。看了一会日本人的西洋画,几个人又被陈白邀到一家附近咖啡馆去吃冰。陈白走到电话处打了一个电话,问士平先生回了学校没有,从电话中知道士平先生还不回学校,陈白有一点点不快乐,与学生们分了手后,就赶到萝所住的地方去了。

  过一礼拜后,××剧团又在光明剧场排演了一个士平先生的创作剧本,名叫《王夫人的悲剧》,主角仍然是女角萝。

  因为这个剧本需要两个男角,陈白是其中一个,另外一个由陈白挑选了那苍白脸的周姓学生充当。在排演期间,陈白从一些旁观中,含着秘密似的侦察到萝的一切,至于萝,则因为那配角默默的不大说话,就常常带了一点好奇、一点挑拨的意味,去与这怯弱的男子接近,在一处排练时,在陈白面前,有时为了特意要激恼这自私男子,为了要使他受一种虐待,且似乎看得出是陈白应当得到的虐待,也曾故意把女子所有的温情给予那周姓男子过。其实则这女人完全没有想到这危险游戏,所种下的根是另一面的爆发,她在这一件事上,稍稍把她的聪明误用了。

  当这剧本正式上演以前,在预演时就得到了极好的成绩,那姓周学生,不知为什么原故更沉默了,士平先生没有明白这理由,到后方始稍稍注意到他,就问他,为什么这样不快乐。这学生红着脸一句话不说,走了开去,到后又象害怕导演士平对于他的行为有所疑心样子,把这一角另外换一人,所以又写信到士平先生处去,解释这忧郁只是身体不大健康,毫无其他理由。士平先生是对于年青人心情懂得很多的,他相信这个人的诚实,且觉得这个人对于表演艺术与语言天才,都不是其他脚色所赶得上,故特别同他说了许多努力振作自己的话,使这学生对于士平先生,多了一种信托,只想有机会时,就在这中年人面前来披心沥胆述说一切。

  把戏演过后,这学生同士平先生似乎特别熟了些,每每走到士平先生房中来时,常见到萝在这里,就非常拘束的坐到一旁,听萝同士平先生谈话。有时独与士平先生在一处,谈到萝同陈白的要好,这年轻人露着羡慕可怜的样子,总是这样带点固持的调子,说,“他们都说陈白要订婚了,他们都这样说。”

  士平先生听到这个话很有许多次数了,有时只是微笑不答,有时检察了对方一下,就也似乎固执的说,“这是一定的,这是一定的。”

  苍白脸学生听到这个话,就显着稍稍狼狈了一点,沉默不再言语了。或者再过一会,忽然又这样说,“他们都说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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