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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尤利西斯》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詹姆斯 • 乔伊斯(爱尔兰) | 发布时间: 1016天前 | 39343 次浏览 | 分享到:


为了加冕日[48]。


暖洋洋的日光在海面上嬉戏着。镍质肥皂钵在胸墙上发着亮光,被遗忘了。我何必非把它带去不可呢?要么就把它撂在那儿一整天吧,被遗忘的友谊?


他走过去,将它托在手里一会儿,触摸着那股凉劲儿,闻着里面戳着刷子的肥皂沫那粘液的气味。当年在克朗戈伍斯[49]我曾提过香炉[50]。如今我换了个人,可又是同一个人。依然是个奴仆。一个奴仆的奴仆[51]。


在塔内那间有着拱顶的幽暗起居室里,穿着浴衣的勃克·穆利根的身姿,在炉边敏捷地镀来镀去,淡黄色的火焰随之忽隐忽现。穿过高高的堞口,两束柔和的阳光落到石板地上。光线汇合处,一簇煤烟以及煎油脂的气味飘浮着,打着旋涡。


“咱们都快闷死啦,”勃克·穆利根说。“海恩斯,打开那扇门,好吗?”


斯蒂芬将那只刮胡子用的钵撂在橱柜上。坐在吊床上的高个子站起来,走向门道,拉开内侧的两扇门。


“你有钥匙吗?”一个声音问道。


“在迪达勒斯手里,”勃克·穆利根说。“老爷爷,我都给呛死啦。”


他两眼依热望着炉火,咆哮道:


“金赤!”


“它就在锁眼里哪,”斯蒂芬走过来说。


钥匙刺耳地转了两下,而当沉重的大门半开半掩时,怡人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就进来了。海恩斯站在门口朝外面眺望。斯蒂芬把他那倒放着的旅行手提箱拽到桌前,坐下来等着。勃克·穆利根将煎蛋轻轻地甩到身旁的盘子里,然后端过盘子和一把大茶壶,使劲往桌上一放,舒了一口气。


“我都快融化了,”他说,“就像一枝蜡烛在……的时候所说过的。但是别声张。再也不提那事儿啦。金赤,振作起来。面包,黄油,蜂蜜。海恩斯,进来吧。开饭啦。‘天主降福我等,暨所将受于主,普施之惠。’[52]白糖呢?哦,老天,没有牛奶。”


斯蒂芬从橱柜里取出面包、一罐蜂蜜和盛在防融器中的黄油。勃克·穆利根突然气恼起来,一屁股坐下。


“这算是哪门子事呀?”他说。“我叫她八点以后来的。”


“咱们不兑牛奶也能喝嘛,”斯蒂芬说。“橱柜里有只柠檬。”


“呸,你和你那巴黎时尚统统见鬼去吧,”勃克·穆利根说。“我要沙湾牛奶。”


海恩斯从门道里镀了进来,安详地说:


“那个女人带着牛奶上来啦。”


“谢天谢地,”勃克·穆利根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说,“坐下。茶在这儿,倒吧。糖在口袋里。诺,我应付不了这见鬼的鸡蛋。”


他在盘子里把煎蛋胡乱分开,然后甩在三个碟子里,口中念诵着: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53]。


海恩斯坐下来倒茶。


“我给你们每人两块方糖,”他说。“可是,穆利根,你沏的茶可真酽,呃?”


勃克·穆利根边厚厚地切下好儿片面包,边用老妪哄娃娃的腔调说:


“葛罗甘老婆婆[54]说得好,我沏茶的时候就沏茶,撒尿的时候就撒尿。”


“天哪,这可是茶。”海恩斯说。


勃克·穆利根边沏边用哄娃娃的腔调说:


“我就是这样做的,卡希尔大娘,她说。可不是嘛,老太太,卡希尔大娘说,老天保佑,你别把两种都沏在一个壶里。”


他用刀尖戳起厚厚的面包片,分别递到共餐者面前。


“海恩斯,”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倒可以把这些老乡写进你那本书里。关于登德鲁姆[55]的老乡和人鱼神[56],五行正文和十页注释。在大风年由命运女神姐妹[57]印刷。”


他转向斯蒂芬,扬起眉毛,用迷惑不解的口吻柔声问道:


“你想得起来吗,兄弟,这个关于葛罗甘老婆婆的茶尿两用壶的故事是在《马比诺吉昂》[58]里,还是在《奥义书》[59]里?”


“恐怕都不在,”斯蒂芬严肃地说。


“你现在这么认为吗?”勃克·穆利根用同样的腔调说。“请问,理由何在?”


“我想,”斯蒂芬边吃边说,“《马比诺吉昂》里外都没有这个故事。可以设想,葛罗甘老婆婆跟玛丽·安[60]有血缘关系。”


勃克·穆利根的脸上泛起欣喜的微笑。


“说得有趣!”他嗲声嗲气地说,露出洁白的牙齿,愉快地眨着眼,“你认为她是这样的吗?太有趣啦。”


接着又骤然满脸戚容,一边重新使劲切面包,一边用嘶哑刺耳的声音吼着:


因为玛丽·安老妪,


她一点也不在乎。


可撩起她的衬裙……


他塞了一嘴煎蛋,一边大嚼一边用单调低沉的嗓音唱着。


一个身影闪进来,遮暗了门道。


“牛奶,先生。”


“请进,老太太,”穆利根说,“金赤,拿罐儿来。”


老妪走过来,在斯蒂芬身边停下脚步。“多么好的早晨啊,先生,”她说。“荣耀归于天主。”


“归于谁?”穆利根说着,瞅了她一眼。“哦,当然喽!”


斯蒂芬向后伸手,从橱柜里取出奶罐。


“这岛上的人们,”穆利根漫不经心地对海恩斯说,“经常提起包皮的搜集者[61]。”


“要多少,先生?”老妪问。


“一夸脱[62],”斯蒂芬说。


他望着她先把并不是她的浓浓的白奶倾进量器,随后又倒入罐里。衰老干瘪的乳房。她又添了一量器的奶,还加了点饶头。她老迈而神秘,从清晨的世界踱了进来,兴许是位使者。她边往外倒,边夸耀牛奶好。拂晓时分,在绿油油的牧场里,她蹲在耐心的母牛旁边,一个坐在毒菌上的巫婆,她的皱巴巴的指头敏捷地挤那喷出奶汁的乳头。这些身上被露水打湿、毛皮像丝绸般的牛,跟她熟得很,它们围着她哞哞地叫。最漂亮的牛,贫穷的老妪[63],这是往昔对她的称呼。一个到处流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女神假借这个卑贱者的形象,伺候着她的征服者与她那快乐的叛徒[64]。她是受他们二者玩弄的母王八[65]。来自神秘的早晨的使者。他不晓得她究竟是来伺候的呢,还是来谴责的[66]。然而他不屑于向她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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