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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尤利西斯》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詹姆斯 • 乔伊斯(爱尔兰) | 发布时间: 1017天前 | 39349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是你的拉丁区[84]帽子,”他说。


斯蒂芬把它拾起来戴上了。海恩斯从门道那儿喊他们:


“你们来吗,伙计们?”


“我准备好了,”勃克·穆利根边回答边朝门口走去。“出来吧,金赤,你大概把我们剩的都吃光了吧。”


他认头了,一面迈着庄重的脚步踱了出去,一面几乎是怀着悲痛,严肃地说:


“于是他走出去,遇见了巴特里[85]。”


斯蒂芬把木手杖从它搭着的地方取了来,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当他们走下梯子时,他就拉上笨重的铁门,上了锁。他将很大的钥匙放在内兜里。


在梯子脚下,勃克·穆利根问道:


“你带上钥匙了吗?”


“我带着哪,”斯蒂芬边说边在他们头里走着。


他继续走着。他听见勃克·穆利根在背后用沉甸甸的浴巾抽打那长得最高的羊齿或草叶。


“趴下,老兄。放老实点儿,老兄。”


海恩斯问道,


“这座塔,你们交房租吗?”


“十二镑,”勃克,穆利根说。


“交给陆军大臣,”斯蒂芬回过头来补充一句。


他们停下步来,海恩斯朝那座塔望了望,最后说:


“啊,冬季可阴冷得够呛。你们管它叫作圆形炮塔吧?”


“这些是比利·皮特[86]叫人盖的,”勃克·穆利根说,“当时法国人在海上[87]。然而我们那座是中心。”


“你对哈姆莱特有何高见?”海恩斯向斯蒂芬问道。


“不,不,”勃克·穆利根烦闷地嚷了起来,“托巴斯·阿奎那[88]也罢,他用来支撑自己那一套的五十五个论点也罢,我都甘拜下风。等我先喝上几杯再说。”


他一边把淡黄色背心的两端拽拽整齐,一边转向斯蒂芬,说:


“金赤,起码得喝上三杯,不然你就应付不了,对吧?”


“既然都等这么久了,”斯蒂芬无精打采地说,“不妨再等一阵子。”


“你挑起了我的好奇心,”海恩斯和蔼可亲地说,“是什么似非而是的怪论吗?”


“瞎扯!”勃克·穆利根说。“我们早就摆脱了王尔德和他那些似非而是的怪论了。这十分简单。他用代数运算出,哈姆莱特的孙子是莎士比亚的祖父,而他本人是他亲爹的亡灵。”


“什么?”海恩斯说着,把指头伸向斯蒂芬。“他本人?”


勃克·穆利根将他的浴巾像祭带[89]般绕在脖子上,纵声笑得前仰后合,跟斯蒂芬咬起耳朵说:“噢,老金赤[90]的阴魂!雅弗在寻找一位父亲哪![91]”


“每天早晨我们总是疲倦的,”斯蒂芬对海恩斯说,“更何况说也说不完呢。”


勃克·穆利根又朝前走了,并举起双手。


“只有神圣的杯中物才能使迪达勒斯打开话匣子,”他说。


“我想要说的是,”当他们跟在后面走的时候,海恩斯向斯蒂芬解释道,“此地的这座塔和这些悬崖不知怎地令我想到艾尔西诺。濒临大海的峻峭的悬崖之巅[92]——对吧?”


勃克·穆利根抽冷子回头瞅了斯蒂芬一眼,然而并没吱声。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沉默的一刹那间,斯蒂芬看到自己身穿廉价丧服,满是尘埃,夹在服装华丽的二人之间的这个形象。


“那是个精采的故事,”海恩斯这么一说,又使他们停下脚步。


他的眼睛淡蓝得像是被风净化了的海水,比海水还要淡蓝,坚毅而谨慎。他这个大海的统治者[93],隔着海湾朝南方凝望,一片空旷,闪闪发光的天边,一艘邮船依稀冒着羽毛形的烟,还有一叶孤帆正在穆格林沙洲那儿抢风掉向航行。


“我在什么地方读过从神学上对这方面的诠释,”他若有所思地说,“圣父与圣子的概念。圣子竭力与圣父合为一体。”


勃克·穆利根的脸上立刻绽满欢快的笑容。他望着他们,高兴地张开那生得很俊的嘴唇,两眼那股精明洞察的神色顿然收敛,带着狂热欢快地眨巴着。他来回晃动着一个玩偶脑袋,巴拿马帽檐颤动着,用安详、欣悦而憨朴的嗓门吟咏起来:


我这小伙子,无比地古怪,


妈是犹太人,爹是只鸟儿[94]。


跟木匠约瑟,我可合不来,


为门徒[95]和各各他[96]干一杯。


他伸出食指表示警告:


倘有人认为,我不是神明,


我造出的酒,他休想白饮。


只好去喝水,但愿是淡的,


可别等那酒重新变成水[97]。


为了表示告别,他敏捷地拽了一下斯蒂芬的木手杖,跑到悬崖边沿,双手在两侧拍动着,像鱼鳍,又像是即将腾空飞去者的两翼,并吟咏道:


再会吧,再会,写下我说的一切,


告诉托姆、狄克和哈利,我已从死里复活[98]。


与生俱来的本事,准能使我腾飞,


橄榄山[99]和风吹——再会吧,再会!


他朝着前方的四十步潭[100]一溜烟儿地蹿下去,呼扇着翅膀般的双手,敏捷地跳跳蹦蹦。墨丘利[101]的帽子迎着清风摆动着,把他那鸟语般婉转而短促的叫声,吹回到他们的耳际。


海恩斯一直谨慎地笑着,他和斯蒂芬并肩而行,说:


“我认为咱们不该笑。他真够亵渎神明的。我本人并不是个信徒,可以这么说。然而他那欢快的腔调多少消除了话里的恶意,你看呢?他管这叫什么来看?《木匠约瑟》?”


“那是《滑稽的耶稣》[102]小调,”斯蒂芬回答说。


“哦,”海恩斯说,“你以前听过吗?”


“每天三遍,饭后,”斯蒂芬干巴巴地说。


“你不是信徒吧?”海恩斯问,“我指的是狭义上的信徒,相信从虚无中创造万物啦,神迹和人格神[103]啦。”


“依我看,信仰一词只有一种解释,”斯蒂芬说。


海恩斯停下脚步,掏出一只光滑的银质烟盒,上面闪烁着一颗绿宝石。他用拇指把它按开,递了过去。


“谢谢,”斯蒂芬说着,拿了一支香烟。


海恩斯自己也取了一文,啪的一声又把盒子关上,放回侧兜里,并从背心兜里掏出一只镍制打火匣,也把它按开,自己先点着了烟,随即双手像两扇贝壳似的拢着燃起的火绒,伸向斯蒂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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