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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尤利西斯》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詹姆斯 • 乔伊斯(爱尔兰) | 发布时间: 1016天前 | 39342 次浏览 | 分享到:


“的确好得很,老太太,”勃克·穆利根边往大家的杯子里斟牛奶边说。


“尝尝看,先生,”她说。


他按照她的话喝了。


“要是咱们能够靠这样的优质食品过活,”他略微提高嗓门对她说,“就不至于全国到处都是烂牙齿和烂肠子的了。咱们住在潮湿的沼泽地里,吃的是廉价食品,街上满是灰尘、马粪和肺病患者吐的痰。”


“先生,您是医科学生吗?”老妪问。


“我是,老太太,”勃克·穆利根回答说[67]。


斯蒂芬一声不吭地听着,满心的鄙夷。她朝那个对她大声说话的嗓门低下老迈低头,他是她的接骨师和药师; 她却不曾把我看在眼里。也朝那个听她忏悔,赦免她的罪愆,并且除了妇女那不洁净的腰部外,为她浑身涂油以便送她进坟墓的嗓门[68]低头,而妇女是从男人的身上取出来的[69],却不是照神的形象造的[70],她成了蛇的牺牲品[71]。她还朝那个现在使她眼中露着惊奇、茫然神色保持缄默的大嗓门低头。


“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吗?”斯蒂芬问她。


“先生,您讲的是法国语吗?”老妪对海恩斯说。


海恩斯又对她说了一段更长的话,把握十足地。


“爱尔兰语,”勃克·穆利根说。“你有盖尔族[72]的气质吗?”


“我猜那一定是爱尔兰语,”她说,“就是那个腔调。您是从西边儿[73]来的吗,先生?”


“我是个英国人,”海恩斯回答说。


“他是一位英国人,”勃克,穆利根说,“他认为在爱尔兰,我们应该讲爱尔兰语。”


“当然喽,”老枢说,“我自己就不会讲,好惭愧啊。会这个语言的人告诉我说,那可是个了不起的语言哩。”


“岂止了不起,”勃克·穆利根说。“而且神奇无比。再给咱倒点茶,金赤。老太太,你也来一杯好吗?”


“不,谢谢您啦,先生,”老妪边说边把牛奶罐上的提环儿套在手腕上,准备离去。


海恩斯对她说:


“你把帐单带来了吗?穆利根,咱们最好给她吧,你看怎么样?”


斯蒂芬又把三只杯子斟满。


“帐单吗,先生?”她停下脚步说。“喏,一品脱[74]是两便士喽七个早晨二七就合一先令[75]二便士喽还有这三个早晨每夸脱合四个便士三夸脱就是一个先令喽一个先令加一先令二就是二先令二,先生。”


勃克·穆利根叹了口气,并把两面都厚厚地涂满黄油的一块面包皮塞进嘴里,两条腿往前一伸,开始掏起裤兜来。


“清了账,心舒畅,”海恩斯笑吟吟地对他说。


斯蒂芬倒了第三杯。一满匙茶把浓浓的牛奶微微添上点儿颜色。勃克·穆利根掏出一枚佛罗林[76],用手指旋转着,大声嚷道:


“奇迹呀!”


他把它放在桌子面上,朝老妪推送过去,说着:


别再讨了,我亲爱的,


我能给的,全给你啦。[77]


斯蒂芬将银币放到老姻那不那么急切的手里。


“我们还欠你两便士,”他说。


“不着急,先生,”她边接银币边说。“不着急。早安,先生。”


她行了个屈膝礼,踱了出去。勃克·穆利根那温柔的歌声跟在后面:


心肝儿,倘若有多的,


统统献在你的脚前。


他转向斯蒂芬,说:


“说实在的,迪达勒斯,我已经一文不名啦。赶快到你们那家学校去,给咱们取点钱来。今天‘大诗人们’要设宴畅饮。爱尔兰期待每个人今天各尽自己的职责[78]。”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海恩斯边说边站起身来,“今天我得到你们的国立图书馆去一趟。”


“咱们先去游泳吧,”勃克·穆利根说。


他朝斯蒂芬转过身来,和蔼地问:


“这是你每月一次洗澡的日子吗,金赤?”


接着,他对海恩斯说:


“这位肮脏的‘大诗人’拿定主意每个月洗一次澡。”


“整个爱尔兰都在被湾流[79]冲洗着,”斯蒂芬边说边听任蜂蜜淌到一片面包上。


海恩斯在角落里正松垮垮地往他的网球衫那宽松领口上系领巾,他说:


“要是你容许的话,我倒想把你这些说词儿收集起来哩。”


他在说我哪。他们泡在澡缸里又洗又擦。内心的苛责。良心。可是这儿还有一点污迹[80]。


“关于仆人的一面有裂纹的镜子就是爱尔兰艺术的象征那番话,真是太妙啦。”


勃克·穆利根在桌子底下踢了斯蒂芬一脚,用热切的语气说:


“海恩斯,你等着听他议论哈姆莱特吧。”


“喏,我是有这个打算,”海恩斯继续对斯蒂芬说着。“我正在想这事儿的时候,那个可怜的老家伙进来啦。”


“我能从中赚点儿钱吗?”斯蒂芬问道。


海恩斯笑了笑。他一面从吊床的钩子上摘下自己那顶灰色呢帽,一面说道:


“这就很难说啦。”


他漫步朝门道踱了出去。勃克·穆利根向斯蒂芬弯过身去,粗声粗气地说:


“你这话说得太蠢了,为什么要这么说?”


“啊?”斯蒂芬说。“问题是要弄到钱。从谁身上弄?从送牛奶的老太婆或是从他那里。我看他们两个,碰上谁算谁。”


“我对他把你大吹了一通,”勃克·穆利根说,“可你却令人不快地斜眼瞟着,搬弄你那套耶酥会士的阴郁的嘲讽。”


“我看不出有什么指望,”斯蒂芬说,“老太婆也罢,那家伙也罢。”


勃克·穆利根凄惨地叹了口气,把手搭在斯蒂芬的胳膊上。


“我也罢,金赤,”他说。


他猛地改变了语调,加上一句:


“千真万确,我认为你说得对。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不称。你为什么不像我这样作弄他们呢?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咱们从这窝里出去吧。”


他站起来,肃穆地解下腰带,脱掉浴衣,认头地说:


“穆利根被强剩下衣服[81]。”


他把兜儿都掏空了,东西放在桌上。


“你的鼻涕布就在这儿,”他说。


他一边安上硬领,系好那不听话的领带,一边对它们以及那东摇西晃的表链说着话,责骂它们。他把双手伸到箱子里去乱翻一气,并且嚷着要一块干净手绢。内心的苛责。天哪,咱们就得打扮得有点特色。我要戴深褐色的手套,穿绿色长统靴。矛盾。我自相矛盾吗?很好,那么我就是要自相矛盾[82]。能言善辩的 [83]玛拉基。正说着的当儿,一个黑色软东西从他手里嗖地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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