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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第二十二条军规》
来源: | 作者:约瑟夫·海勒 | 发布时间: 1064天前 | 23333 次浏览 |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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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地下室

  听到内特利阵亡的消息,牧师差点死过去。塔普曼牧师当时正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戴着老花镜认认真真地处理着日常文件。突然,电话铃响了,机场上的人向他通报了半空中的飞机相撞事件。

  他顿时感到心如刀割。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放下电话,另一只手也抖动起来。这真是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十二个人阵亡——多么令人恐怖,多么令人毛骨悚然!他越想越心惊胆战。他不由自主地祈祷上帝保佑约塞连、内特利、亨格利·乔以及他的其他朋友不在阵亡之列。祈祷完毕,他又懊悔地责备自己,因为祈求他们平安就等于祈求别的他根本不认识的年轻人战死。祈祷也太晚了,可他偏偏只会祈祷。他的心怦怦直跳,那心跳声好像是从外面什么地方传来的。他知道,往后他只要坐上牙科医生的手术椅,只要看到外科手术器械,只要目睹汽车事故,或者只要夜里听见喊声,他的心都会像现在这样怦怦乱跳,并会产生现在这种马上就要死去的可怕感觉。往后他只要看见有人打架斗殴,就要担心自己会被吓昏过去,会在人行道上碰破脑袋,或者会因心脏病发作而毙命,或者突发脑溢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妻子和三个孩子。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再去见妻子,因为布莱克上尉对他的劝诱使他在心里对所有女性的贞操和品德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觉得许多别的男人能够给予他妻子更多的性满足。现在,当他考虑死亡问题时,他总是想到他的妻子,而当他想到他的妻子时,他又总是担心会失去她。

  过了一两分钟,牧师觉得自己有力气站起来了,于是便起身心情沉重地、慢慢吞吞地走到隔壁帐篷去找惠特科姆中士。他俩坐上惠特科姆中士的吉普车。为了不让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颤抖,牧师使劲把它们握成拳头。他咬紧牙关,竭力不去听惠特科姆中士兴致勃勃、喋喋不休地对这次灾难性事件大发议论。十二个人阵亡意味着又要准备十二封由卡思卡特上校签名的吊唁通函。这些信件邮寄给阵亡者亲属时可以捆成一捆。这件事使惠特科姆中士产生了一线希望,也许复活节之前可以在《星期六晚邮报》上发表一篇有关卡思卡特上校的文章。

  大地笼罩在深深的寂静之中,似乎那些唯一能打破寂静的人全都被一种不可抗拒的、残忍无情的魔力降服住了。牧师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感。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阴森可怕的寂静场面。大约两百名精疲力竭、形容枯槁、无精打采的军人手里拎着降落伞袋,沮丧地、一动不动地围在简令下达室外面。他们面无表情,一个个呆若木鸡,目光死死地盯着不同的方向。他们似乎不愿意离去,也不能够移动了。牧师朝他们走过去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轻微的脚步声。他的眼睛急切而慌乱地在无声无息呆呆站立着的人群中搜寻着。他终于看见了约塞连,心中不禁一阵狂喜。紧接着,他就注意到约塞连满是灰尘的脸上明显地流露着疲惫、迷惘和深深的绝望,他不禁感到惊恐万分,慢慢地张开了嘴。他立刻就明白了,可又痛苦地不敢承认事实:内特利已经死了。他一脸苦相,轻轻地摇着头,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哀求。这个消息好似一记重量的拳头,打得他手脚发麻。他不由得抽泣起来。他感到双腿瘫软,好像马上就要倒下去。内特利已经死了。他满心希望是自己弄错了,可是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因为他突然第一次意识到,周围许多人正用几乎听不见的嗓音低低地但清晰地反复念着内特利的名字。内特利已经死了:这个小伙子战死了。牧师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声,他的下巴开始颤抖,他的眼中充满泪水,他放声哭了起来。

  他踮起脚尖朝约塞连走过去,想站到他身边去哀悼内特利,分担他无言的悲伤。就在这时,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有人粗声粗气地问道:

  “是塔普曼牧师吗?”

  他吃惊地转过身去,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又矮又胖、气势汹汹的上校。这个人脑袋很大,面色红润,留着两撇小胡子。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此人,“是我,有什么事?”牧师的胳膊被这个人的手指捏得很痛,他使劲地扭动着胳膊,可就是挣脱不出来。

  “跟我们走。”

  牧师惊慌地向后退缩着。“去哪儿?为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最好跟我们走一趟,神父,”站在牧师另一边的一个身材瘦削、长着一张鹰脸的少校用恭敬而悲伤的语调拖着腔说道,“我们是政府派来的。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出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塔普曼牧师?”胖上校质问道。

  “就是他,”惠特科姆中士回答道。

  “跟他们走吧,”布莱克上尉仇视而轻蔑地冷笑一声,冲着牧师大叫起来。“你要是想不吃苦头,就上车吧。”

  几只手不容分说就把牧师拖走了。他想向约塞连呼救,可约塞连离得太远,似乎不会听见。附近的一些军人如梦初醒,开始好奇地打量着他。牧师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地转过脸低下头去。他乖乖地被人领进一辆指挥车里,坐到了后座上那个脸盘又大又红的胖上校和那个虚情假意、萎靡不振的瘦少校之间。刚坐下时,他以为他们要给他戴手铐,便自动地向他们一人伸出一只手腕。前排座位上已经坐着一个军官。一个脖上挂着哨子、头上戴白色钢盔的高个宪兵坐到了方向盘的后面。车门关上了,汽车东倒西歪地开出机场,在崎岖不平的柏油马路上飞驰着。直到这时,牧师才敢抬起眼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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