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不胜喜爱的厨房里,心绪畅快,精神清爽。突然我想起来她是男的。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暴风雨般的冲击波席卷而来。
晨光如泻,木香飘逸。她在落着灰尘的地板上,拉过靠垫歪身看着电视。她的样子令人感到十分亲切。
她高兴地吃着我做的鸡蛋粥和黄瓜色拉。
中午,艳阳当头,春意盎然。从外面传来孩子们在公寓庭院里喧闹的声音。
窗外的花草沐浴在柔和的阳光里,绿叶碧嫩映辉。淡淡的远空,薄薄的白云,悠悠地飘流。
这是一个温暖悠闲的中午。
与素不相识的人在并非早餐的时间里一起吃早餐,我觉得实在不可理解。在昨天早晨之前,无法想像这一情景。
没有餐桌,就把各种东西直接放在地板上吃。阳光透过玻璃杯,日本凉茶荡漾着绿波,映现在地板上美妙无比。
“雄一呀,”惠理子突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说。“以前就说,你很像过去养的阿乐,真是像极了。”
“谁叫阿乐?”
“是小狗。”
“啊——”原来是小狗。
“那眼神,那睫毛……昨天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差一点笑出来。真的。”
“是吗?”我想幸亏像小狗,要是像圣伯纳大头狗,那就惨了。
“阿乐死的时候,雄一连饭都咽不下去。所以雄一不会把你当作一般人的。至于有没有男女之爱,我不能肯定。”
母亲哧哧地笑起来。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感激你们。”我说。
“他说过,你祖母很疼爱他。”
“是啊,祖母很喜欢雄一。”
“那孩子,并不总是由我带大的,有很多毛病。”
“毛病?”
“是啊。”她面带母爱的微笑说。“情绪变化无常,与人相处时总是有些冷淡,很多方面有毛病……为了让他成为心地善良的孩子,我费尽心血养育他。他还算是个善良的孩子。”
“嗯,我知道。”
“你也是一个好孩子。”
原来应当是他的她在嘻嘻地笑着,那神情就像电视中常见的纽约女艺员羞怯的笑脸,如此说来又觉得她的表情又过于热情。她身上充满了诱人的魅力,正是魅力使她如此。我觉得这种魅力无论是已经去世的妻子,还是儿子,甚至是她本人都无法抑制。因而她身上又浸透着凄静的孤寂。
她吃着脆生生的黄瓜,说:
“心口不一的人还是不少的。你只要真的喜欢,就住在这里。我相信你是好孩子,打心眼里高兴。在悲伤的时候,没有地方可去,是最痛苦的。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嗯?”
她叮嘱着,那眼神好像望穿我的双眸。“……房租我会交纳的。”我心中涌出热流,激动地说。“在找到下一个住处之前,就请让我住在这里。”
“好哇,你不必客气。时常做点鸡蛋粥,比雄一做的好吃多了。”
她笑了。
与老年人两个人相依为命,是非常令人不安的,而且老年人越是健康就越是如此。实际上和祖母一起生活时,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满心愉快。但是如今回首往事,不得不产生这种感觉。
其实我时时刻刻都在害怕“祖母去世”。
每当我回家,祖母从摆着电视的日本式房间出来,说:“你回来了。”回来晚时,我总是买蛋糕带回来。我在外边过夜,只要对祖母说一声,她就不会生气。祖母是一个很宽厚仁慈的人。我们两个人看着电视吃蛋糕时,有时喝日本茶,有时喝咖啡,消度睡前的时间。
从我小时候起,祖母的房间就没有发生过变化。在这里我们漫不经心地闲聊文艺界的轶事,抑或当天的琐事,就是这时谈起雄一的。无论我陷入何等令人神迷魂癫的恋爱,无论我豪饮多少酒,醉得欢天喜地,心里总是挂念着孤零零的家。
谁也没有告诉我,但早已感觉到房间角落里的气息席卷而来,令人心惊的冷寂,还有孩子与老人无论过得何等其乐融融,都存在着无法弥补的空间。
我想,雄一也会如此。
在那黑漆漆、孤寂寂的山路上,不知何时我也能够独立生存,能有所作为呢?虽然在宠爱之中长大,却总有丝丝寂寞。
——不知何时,谁都会变成尘埃,消失在时间的冥冥之中。
我睁着具有这一切肤体验的眼睛,在蹒跚而行。雄一对我的反应也许是自然而然的。
……就这样,我意外地开始了寄居生活。
直到五月之前,我允许自己闲歇无事。这样一来,每天像是在极乐仙境一般快乐。临时工还是去做,下班后打扫房间,看看电视,烤制蛋糕,过起了家庭主妇的生活。
阳光与清风冉冉吹入我的心田,使我十分欣悦。
雄一上学、打工,惠理子夜间工作,这家的人难得聚齐。
开始的时候,我不习惯在完全暴露的地方睡觉。有些东西还要一点点收拾,因此得在原住处和田边家之间跑来跑去,我觉得很累,可是很快就适应了。
我喜爱田边家的沙发,如同那旧居的厨房。在沙发上体味到睡眠。倾听着花草的呼吸,欣赏着窗帘外边的夜景,总是酣然进入梦乡。
现在想不起来比这更想得到的东西,我很幸福。
我向来如此,不到被逼无奈时总不愿意动弹。这次也是实在穷途末路时得到了这张温暖的床。我真心感谢上帝,尽管不知道上帝存在与否。
一天,为了整理残存的东西,我回到了原来的住房。
打开门之后,吃了一惊。不再住之后,这房间完全换了一副面孔。
静寂黑暗,毫无生气。原来熟悉亲切的一切好像全都扭过脸去,不理睬我。我没有说我回来了,而想说打扰了,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祖母死了,这房间的时间也死了。
我实实在在感觉到这一点。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只有离开这里,别无他法了。在搬出之前,得替旧居做些什么。我小声嘀咕着,一边收拾祖父的旧手表,一边擦着冰箱。
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思索着拿起话筒。是宗太郎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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