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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东京奇谭集》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村上春树 | 发布时间: 916天前 | 8769 次浏览 | 分享到:


儿子死后,幸比以前更热心工作了,一年到头在酒吧弹琴,几乎不休息。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就休假三个星期,乘ual航班的商务舱飞往考爱岛。她不在期间,有另一位钢琴手代替她弹奏。


在哈纳莱伊幸也不时弹钢琴。一家餐馆有家架小型钢琴,每到周末就有一位五十五六岁、体型像豆芽的钢琴手前来演奏。主要弹《balihai》和《蓝色夏威夷》(blue hawaii)等无可无不可的音乐,作为钢琴手虽不特别出色,但性格温厚,其温厚在其演奏中也隐隐渗出。幸同这位钢琴手要好起来,不时替他弹琴。当然,因是临时客串,没有酬金,不过老板会拿出葡萄酒和意大利通心粉招待她。她喜欢弹钢琴本身。仅仅把十指按在琴盘上她都觉得心情无比舒畅,那和有无才能无关,也不是顶用不顶用的问题。幸想像自己的儿子冲浪时大概也是同一种感觉。


不过坦率地说,作为一个人来看,幸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儿子,喜欢不来。当然爱还是爱的,比世上任何人都要珍惜他。然而在其人品方面——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承认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抱有好意。倘若不是自己亲生骨肉,靠近恐怕都不至于靠近。儿子任性,没有毅力,做事虎头蛇尾。逃避讲真话,动辄说谎敷衍。几乎不用功,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多多少少用心做的事情惟有冲浪,而那也不晓得何时半途而废。长相讨人喜欢,结交女孩子固然不成问题,但只是遂意玩耍,厌了就像扔玩具一样随手扔掉。她想,也许是自己把那孩子宠坏了,零花钱可能给得太多,或者应严加管教亦未可知。话虽这么说,可具体如何严厉才好呢?她不晓得。工作那么忙,对男孩子的心理和身体又一无所知。


她在那家餐馆弹钢琴时,那两个冲浪小伙子来吃饭了。那是他俩来哈纳莱伊的第六天,两人已彻底晒黑。也许是神经过敏,觉得较第一次见面时健壮多了。


“哦,阿姨您会弹钢琴!”敦敦实实开口了。


“好有两下子嘛,专家!”瘦瘦高高说。


“好玩。”幸应道。


“比兹的曲子可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那玩意儿。”幸说,“对了,你俩不是穷么?有钱在这种餐馆吃饭?”


“有餐者卡嘛!”瘦瘦高高一副得意的神气。


“这不是应急之用吧?”


“啊,总有办法对付。不过,这东西用上一次就收不住了,正如父亲说的。”


“那是。开心就好啊!”幸表示欣赏。


“我俩么,想招待您一次。”敦敦实实说,“还不是,承蒙帮了不少忙,我俩后天一早要回日本了,想在回国之前招待您一次,算是答谢。”


“所以嘛,如果可以,就一起在这里吃顿饭怎么样?葡萄酒也来上一瓶,我俩请客。”瘦瘦高高说。


“饭刚才吃过了。”说着,幸举起手中的红葡萄酒杯。“葡萄酒是店里招待的。所以,光领心意就行了。”


一个大块头白人男子来到他们桌前,在幸身边站定,手里拿着威士忌酒杯。四十岁左右,短发,胳膊有较细的电线杆那般粗,上面有巨龙刺青,下端现出usmc(合众国海军)字样。看样子是很久以前刺的,颜色已经变淡。


“你这人、弹琴有两手嘛!”他说。


“谢谢!”幸瞥一眼男子应道。


“日本人?”


“是的。”


“我在日本待过,倒是过去的事了。在岩国,两年。”


“唔。我在芝加哥住了两年,过去的事了。所以算是彼此彼此吧?”


男子想了想,猜想大约是开玩笑。


“弹支什么吧,热火朝天的那种。鲍勃?达林(bobby darin)的《越过海洋》(beyond the sea)可晓得?我想唱唱。”


“我不在这里做工,再说正和这两个孩子说话。钢琴前坐着的那位希发瘦削的绅士算这里的专任钢琴手,如果点歌,求他怎么样?注意别忘了放小费。”


男子摇头道:“那种果陷松糕,只能弹出那种软乎乎松垮跨的同性恋音乐。不用他,就想请你顶呱呱来一支。我出十美元。”


“五百美元也不弹。”幸说。


“是吗?”


“是那样的。”


“我问你,为什么日本人不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作战?干嘛我们必须跑到岩国那里保护你们?”


“所以我就必须乖乖弹钢琴?”


“就是那样!”说罢,男子打量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个年轻人,“哎哟,你们两个,充其量是百无一用、大脑空空的冲浪手对吧?jap特意跑来夏威夷冲什么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伊拉克……”


“有句话想问你,”幸从旁擦话,“刚才脑海里已经‘咕嘟咕嘟’冒出疑问来了。”


“说说看!”


幸侧起头,向上直直地逼视男子的脸:“我一直在想,你这一类型的人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呢?是生来就这种性格还是在人生当中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造成的呢?到底属于哪方面?你自己怎么看?”


男子再次就此想了想,而后把威士忌杯“砰”一声放在桌子上:“喂喂,雷狄——”


听得大声喊叫,酒吧老板走了过来。他个头不高,但一把抓起原海军士兵的粗胳膊,把他领到什么地方去了。看样子是熟人,男子也没挣扎,只是气呼呼甩下一两句粗话。


“对不起。”稍后老板折回向幸道歉,“平时人倒不坏,但一喝酒就变了。过后好好提醒他就是。我来招待点社么,把不愉快的事忘掉!”


“不碍事,这个早习惯了。”幸说。


“那个人到底说什么来着?”敦敦实实问幸。


“说什么一点也没听懂,”瘦瘦高高说,“支听出jap什么的。”


“没听懂也无所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幸说,“对了,你俩在哈纳莱伊整天冲浪,可快活?”


“快活得不得了!”敦敦实实回答。


“美上天了!”瘦瘦高高接道,“觉得人生整个变了样,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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