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谬尔大声叫巴克利,巴克利看机场安全人员看得出神,他们穿着制服,小弟向来对穿制服的军警人员非常感兴趣。
他们开车上了高速公路。片刻沉默后,琳茜先开口:“医院说巴克利还小,所以不让他进去看爸爸。”
妈妈在座位上转过身来说:“我会想办法跟他们商量。”她边说边看着巴克利,头一次试着对他笑笑。
“去你妈的。”小弟头抬也不抬,低声咒骂。
妈妈愣住了,小弟终于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这种话。他心中充满恨意,满腔怒火如波涛般汹涌。
“巴克。”妈妈及时记起现在大家都这样叫小弟,“你看看我好吗?”
他愤愤地凝视着前座,满怀怒意地盯着她。
妈妈只好转身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前座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妈妈虽然拼命地压抑,但塞谬尔、琳茜和小弟依然听得一清二楚。妈妈默默地流泪,但再多泪水也软化不了巴克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把恨意深深地埋藏在心里,那个天真无邪的四岁小男孩依然存在,只是恨意已将他层层包围,童稚之心也已化为铁石心肠。
“看到沙蒙先生之后,大家心情就会好一点了。”塞谬尔说,说完之后,连他也受不了车内的气氛,于是俯身扭开了收音机。
饱经风霜、苍白虚弱的丈夫
八年前的深夜,她曾经来过这家医院。虽然现在她身处不同的楼层,四周也漆着不同的颜色,但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她依然记得当初自己做了什么。回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赖恩的身体贴在她身上,她的背靠在冷冷的水泥墙上,思及此,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想逃得远远的,逃回加州,在那里,她可以默默地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工作,绿树与热带花卉形成最佳屏障,在众多外国游客与奇花异草之间,她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她远远地看到外婆,外婆脚上的高跟鞋,一下子就将她拉回现实。这些年来她走得好远,几乎忘了一些最单纯的事情,比方说外婆常穿的高跟鞋。七十岁的她,居然还穿着高得不舒服的鞋子,看来可笑,其实却显示了外婆结实的身体和幽默的个性,这正是妈妈记忆中的外婆。
一走进病房,妈妈马上忘了巴克利、琳茜和外婆。
爸爸虽然虚弱,听到妈妈走进来的声音,依然挣扎地睁开双眼。他的手腕和肩膀上插满了管子,头靠在一个小小的四方枕头上,显得非常脆弱。
她握住他的手,无言地低声啜泣;她再也不想压抑自己,任凭泪水滚滚而下。
“嗨,我的海眼姑娘。”他说。
她点点头,默默地看着自己饱经风霜、苍白虚弱的丈夫。
“我的小姑娘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杰克。”
“你看,我非得变成这副德性,你才会回家。”
“你这么做值得吗?”妈妈勉强笑笑说。
“时间会证明的。”他说。
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我小小的心愿终于成真。
妈妈的蓝眼睛闪烁着光芒,爸爸从中似乎看到一线希望,一心只想牢牢地把握住它。他和妈妈曾是同船共渡的有缘人,一阵巨浪击沉了船只,摧毁了比船板更重要的东西。他们各分东西,在残余的碎片中,他只记得她湛蓝的双眼。现在她又出现在他眼前,他拼命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颊,但孱弱的手臂却不听使唤。她探身向前,自己把脸颊靠向他的手心。
外婆虽然穿着高跟鞋,走路却依然静悄悄。她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出来之后才恢复平常走路的姿态。她昂首阔步地走向等候区,走到一半有位护士把她拦住,说有位先生留了张纸条给582病房的杰克·沙蒙,纸条上写着:“赖恩·费奈蒙,稍后再访,祝早日康复。”外婆虽然没见过赖恩,却早已听过他的大名,外婆将纸条仔细地折好。琳茜和巴克利已经到等候区找塞谬尔,外婆打开皮包,把纸条塞进粉盒和梳子之间,然后才去和他们碰面。
可爱的骨头20
我觉得自己看到太多鬼魂
那天晚上哈维先生来到康涅狄格州的铁皮屋时,天空已飘起了雨丝。几年前他在这里杀死了一个年轻的女侍,还用她围裙口袋里的小费买了几条长裤。事情过了这么久,尸体到现在应该已经腐化。在他走近时,铁皮屋周围确实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但铁皮屋的门却开着,他看得出屋内的地面被挖过,他屏住呼吸,紧张地走向铁皮屋。
屋内埋尸的地方已看不到尸体,他在空荡荡的洞穴边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有一阵子,我觉得自己看到太多鬼魂,为求平衡,我决定多观察凡人的动静。我注意到赖恩·费奈蒙也和我一样,不上班时,他经常悄悄观察周遭的年轻女孩、老妇人,以及所有其他不大不小的女人,尽力为她们做一些事支撑着他。我和赖恩在购物中心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她身上那件孩子气的连衣裙和修长白皙的双腿有点不搭调,看来娇弱而楚楚动人,深深打动我们的心。我们看到扶着支架蹒跚前进的老妇人,她们坚持把头发染成年轻时的颜色,发色看来却非常不自然。中年的单亲妈妈在超市里忙着买菜,她们的孩子却只知道从架上抓下一包包糖果。看着她们,我一一记在心里,这些都是活生生的女人。有时我看到一些饱受打击的可怜女人,她们有些遭到先生殴打,有些被陌生人强暴,还有些小女孩被亲生父亲糟踏。每次看到她们,我总是想伸出援手。
赖恩无时无刻都看得到这些可怜的女人,她们经常出现在警察局,就算不在局里,他也可以察觉到她们的存在。比方说,他在商店里看到一位太太,她脸上虽然没有伤痕,但举止却非常畏缩,而且讲话很小声,好像怕打扰到别人。还有那个他每次去找他姐姐都会看到的女孩,几年下来,她越来越瘦,脸颊完全失去了光彩,苍白的脸上那对大眼睛,眼神凝重,充满了无助与忧伤。没看到她,他总是担心出了什么事;看到她,他虽然松了一口气,却又替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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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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