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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窥视者》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阿兰·罗伯-格里耶 | 发布时间: 639天前 | 12455 次浏览 | 分享到:


    有时海岸的锯齿状突然扩大,那是因为悬岩上有了一个很深的断层,或者是一个按底的小海湾,扩大了海岸的缺口。旅行推销员走了很久——他自己觉得这样——高插入云的灯塔突然耸立在他眼前,凌驾着一大簇密集的附属建筑物,其中既有墙也有塔楼。


    马弟雅思向左转,向村子走去。一个穿渔民服装的人,已经在他前面走了相当时间。他尾随着那人又回到了大路上,到达了村口几座房屋跟前,进了咖啡店。


    里面顾客很多,烟雾弥漫,人声嘈杂。天花板上亮着的电灯发出耀眼的淡蓝色的光。有时从嘈杂的人声中会突然听见某些谈话的片断,可是几乎无法听清楚谈的是什么;这里,那里,从谈白的烟雾中偶然有一个手势,一张人脸,一个笑容,出现几秒钟。


    没有一张桌子是空的。马弟雅思向柜台走去。顾客们挤了一扭,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来。他走了半天,很累,很想有个地方坐坐。


    那个灰头发的胖女人认出了他。他又不得不解释一番:赶不上轮船,自行车,租了一间房间……等等。幸亏女店主工作太忙,没有听他,也没有向他提出问题。他向她讨阿司匹灵。她没有。他要了一杯苦艾酒。他的头痛现在变成了一种充满他的整个脑袋的软绵绵的嗡嗡声,他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子,站在他身边,向一群灯塔的职员讲故事。这些职员年纪都很轻,他们高声笑着,互相用手时推撞,或者一本正经地打断老头的话,提出一些嘲讽的批评,又引起哄堂大笑。老头的低沉的声音淹没在闹声中,只有几句话,几个字,传到马弟雅思的耳朵里。可是由于老头说得很慢,又不断重复,同时通过听众所提出的嘲讽的批评,他也听懂了那是关于本地的一个古老的传说——不过他在童年时代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个传说。据说,每年春天,必须把一个年轻的处女从悬岩上投到海中,去慰劳暴风雨之神,使旅客和渔民在海上得到平安。一个狗头蛇身的庞大妖怪从浪花中涌现,当着献祭者的面把作为牺牲的处女活活吞下去。毫无疑问,这故事是小牧羊女之死引起来的。老头对献祭的仪式谈得很详细,可惜大部分都听不清楚;奇怪的是,他用现在时来叙述:“叫那处女跪下”,“把她的两只手缚到背后”,“用市蒙着她的眼睛”,“在晃动的海水里可以看得见那条龙的粘糊糊的身体”……一个渔民技进马弟雅思和那班人中间,以便走近柜台。旅行推销员向另一边挤过去,除了年轻人的喊声以外,他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小路易也根她……他的订婚……也说过一些威吓她的话……”这说话声很响亮,带着教训口吻,是从另一边越过三四个顾客的脑袋传过来的。


    马弟雅思的背后也有另一些人在谈论当天的这件重大新闻。整个咖啡店,整个海岛,都在热烈地谈论这个悲惨事件。那个胖女人倒了一杯红酒给站在旅行推销员右边的那个新来的顾客。她是用左手拿酒瓶的。


    墙上,最高一排酒瓶上面,四只铜钉钉着一块黄牌子:“到钟表店去买手表”。


    马弟雅思喝光了那杯苦艾酒。他忽然觉得夹在两腿之间的小手提箱没有了,他低头一看,小皮箱不见了。他把手伸进短祆的口袋,想把手指上的油污指在那卷小绳子上,同时抬起头来望着旅行推销员。女店主以为他是要找头,就大声告诉他饮料的价钱;可是他准备付账的是那杯苦文酒。于是他转过来对着那个胖女人,或者那个女人,或者那个姑娘,或者那个年轻的待女,然后放下小皮箱,以便拿起那只小箱子,这时那个水手和那个渔民偷偷地挤进,混进,插进马弟雅思和旅行推销员之间……


    马弟雅思用手指了指额头。天已差不多全黑了。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在道路当中——在大路当中——黑芝咖啡店前面。


    “好些了吧?”他身边一个穿皮茄克衫的汉子问他。


    “好些了,谢谢。”马弟雅思回答。他在什么地方已经见过这个汉子。他想解释一下他的不舒服的原因:“因为烟雾腾腾,又吵,说话声太多了……”他再也找不出话来了。可是他已经能够毫无困难地站了起来。


    他到处找小箱子,可是马上就想起了今天早上他把小箱子放在房间里了。他再一次道谢,拿起椅子想搬回店里,那人抓住他的手阻止他,他只有走了——沿着那条路走到那所孤零零的小房子里,那所房子在狭窄的小海湾深处,长满芦苇的山谷里。


    尽管天已昏黑,他仍然能毫不犹豫地走着。有时小径紧贴面临大海的悬岩,踏脚的地方几乎分辨不出,他也毫无恐惧。他用坚定的步伐向着那所房子走下去,那房子的唯一的窗户——没有窗帘——透出淡红色的灯光,映衬着黄昏时蓝色的天光。


    他俯下头来从窗玻璃上往里瞧。窗玻璃上虽然堆积了一层污垢,仍然能看清楚里面的一切。屋子里很昏暗,尤其是屋角部分。马弟雅思真正看清楚的只是靠近灯光的那些东西——他自己站的位置高屋子相当后,使屋里的人看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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