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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窥视者》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阿兰·罗伯-格里耶 | 发布时间: 639天前 | 12449 次浏览 | 分享到:


    可是他想到这样做毫无用处,就微笑起来。这样的精心策划,把一切弄得十分准确——这种准确是异乎寻常的,过分的,可疑的——不仅不能证明他的无辜,反而证明他有罪了吗。不管怎样,现在这样做已经太迟了。当天晚上,年轻的于连?马力克大概已经把他告发了。事实上,经过悬岩边沿的一番谈话以后,那孩子原来的犹豫已经消失了;旅行推销员的笨拙的语言和行动已经无可怀疑地告诉了他一切,何况那孩子也许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因为那是他亲眼看见的。明天,大清早,那个年老的保安队员就要来逮捕“拥个卑鄙的家伙,他……等等”。乘一条渔船逃走,这种事想也不要想:对面大陆上所有小港口的警察都会在码头上等待着他的。


    他想,岛上是不是有手铐,手铐的两个铁环之间的铁链有多长。备忘录的右半边记载着他收到的钱和卖掉些什么样的手表。至少这一部分是毋需修改的,也没有什么把柄可抓,因为马弟雅思已经取回了他早一天送掉的那只手表。他想结束这一天的完全虚构的经历,就在星期三的那页上头,用铅笔重重地写了四个字:“睡得很好”。


    星期四的那页还是空白的,他又预先把这四个字写上去。然后他会上了黑封面的备忘录。


    他走过去把汽油灯放在床头的独脚小圆桌上,脱了衣服,把衣服一件件放在椅子上,穿上女房东借给他的那件睡衣,上了手表的发条,把手表放在灯旁,把灯芯拧低一点,在灯罩上把灯吹熄。


    他正在摸索着要揭开被子睡觉,忽然想起了电灯。刚才电灯突然熄灭时,他曾经把开关拧了几次,他以为电灯熄灭是由于开关不灵,这种情形早已发生过好多次。可是电灯仍然没有亮。不久,女房东就来敲*也许是用脚踢的吧?),她的两只手里各拿着一盏灯。据她说,“局部断电”是常有的事,有时拖延的时间还很长;因此岛上的居民都保藏着古老的油灯,而且像过去一样保藏得很好,以便随时能用。


    “他们还拼命夸张什么文明进步,算了吧。”最后女房东说了这句话就拿着一盏灯走了。


    马弟雅思不知道电灯开关现在是开着呢,还是关着。如果关着,也许电流早已恢复,只不过他不知道;如果开着,电灯就会在半夜里自动亮起来。他在黑暗中走到门边,他的手在半路上摸到了那张放衣服的椅子和那只大五斗柜的大理石台面。


    他又拧了一下装在门框旁边的电灯开关。电灯始终没有亮。马弟雅思尽力回想开关怎样才算关着,可是他想不出来;他只好随便把那颗小小的金属圆球再按了一下。


    他摸索着回到了床上,钻进被窝;他觉得被窝里又冷又湿。他伸长四肢仰卧,双腿合拢,两手伸开,成十字形。他的左手碰到墙壁,右臂完全垂在床外。右边的窗户开始从黑暗中显现,窗户上露出深蓝色的模糊亮光。


    只在这时候,旅行推销员才感到自己多么疲倦——非常地、无限地疲倦。最后的四公里路,他是在大路上快步走的,而且是在黑夜里,从黑岩村一直走到市镇,这一段路使他筋疲力尽。吃晚饭时,他几乎连碰也没有碰咖啡店主人给他准备的菜肴;亏得店主人也没有向他说什么。马弟雅思赶快吃完晚饭,以便回到房间里——这是一间后房,面对旷野;房间里的家具商大而且是深颜色的。


    这样,他又单独一个人在这间他度过了整个童年的房间里——所谓整个童年,当然不包括他母亲死后的头几年,他的母亲是他出生后不久就死掉的。小马弟雅思由他的姑母当作亲生儿子一般领去抚养的。他的父亲很快就重新结婚,马上把他从姑母家里接回来。后母也像对待亲生儿子那样待他,使得他为了弄明白这两个女人中哪一个是他的母亲而苦恼了很久;经过了更长的时间,他才懂得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人们经常向他谈起他童年的这件事。


    他在想,窗户和房间之间的那只大衣柜是不是始终锁着的?他收藏的小绳子就放在这只大衣柜里面。现在一切都完了。他连房子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


    床脚上露出了维奥莱的惊惶的脸。她坐在一张椅子上,椅背靠着墙(在墙上的糊壁纸上留下了一道横线)。那女孩子的下巴压在木床的栏杆上,两只小手也攀着床沿。在她的背后还有一只衣柜,右边再过去有第三只衣柜,然后是梳妆台和另外两张样子不一样的椅子,最后才是窗户。他又单独一人在这间他度过整个一生的房间里,凝视着深深地嵌进墙壁里的方形小窗,窗玻璃上并没有窗帘。窗户外面就是旷野,中间并没有隔着院子或者一小角花园。离房子二十公尺的地方立着一根粗大的木桩——毫无疑问是过去一种设备的遗迹;在木桩的圆顶上栖着一只海鸥。


    天色灰暗;刮着风;可以听见一阵阵的风声。可是海鸥却动也不动地牺在木桩上。它可能已经停在那里很久;马弟雅思并没有看见它飞来。


    它露出侧面,头向右边。它是一只肥大的白色海鸟,头上没有黑色的冠盖,翅膀的颜色相当深,可是灰暗无光——它是通常称为庆海鸥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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