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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迷宫中的将军》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西亚·马尔克斯 | 发布时间: 627天前 | 13788 次浏览 | 分享到:


直到许多年之后,堂?华金?德米耶尔肯定会记得在那闷热的第一个夜晚人们用担架从船上抬下来的那个可怕的小人儿。他身上裹着一条毛毯,两个帽子套在一起戴在头上一直拉到眉梢,昭示死神已在向他招手。然而,德米耶尔记得最清楚的应该是他那滚烫的手,他那艰难的呼吸,他那走下担架向大家问候的超人的毅力。在副官们的帮助下,他吃力地站在那儿,呼唤着每个人的头衔和全名,跟他们逐个寒暄。尔后,人们把他抬上双轮四座轿式马车。他颓然地倒在座位上,脑袋无力地倚靠着马车的后背,但他那贪婪的目光却在追寻着窗外勃勃生机的万物,那样的景色是最后一次闪过他的眼前,此后将一去永不复返。


车队只需要穿过林荫大道便到了旧海关大楼,那便是为将军准备的下榻之处。时间是将近晚上八点钟,星期三,然而由于最初的 12 月的微风吹来,海湾林荫道上是一派周末的气氛。街道很宽,但很肮脏,粗毛石砌成的房子镶着带走廊的阳台,看上去比全国其他地方的房舍要好得多。人们搬出家具坐在人行道上,有些家庭甚至在大街中央接待来客。树林间成群的荧火虫照耀着海边的林荫道,它们发出的磷光比街灯还要明亮。


旧海关大楼是全国最古老的建筑,已有 299 年历史,最近刚刚修葺一新,将军的卧室安排在第二层,可以看到海湾,但是此刻他己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海景,而总是呆在大厅里,那是唯一有铁环供他挂吊床的地方。大厅里还有一张粗糙的桃花心木大台子,16 天之后,将军涂过香料防腐剂的尸体,将装进热乎乎的棺木摆在上边,那尸体穿着与他军阶相称的兰色制服,然而上面的八枚纯金纽扣已被人在将军弥留的混乱之际扯走。


只有将军本人似乎还不相信死神己近在咫尺。相反,晚上九点钟蒙蒂利亚将军紧急召来的法国医生阿历杭德雷?普罗斯佩尔?雷韦伦多大夫无须摸脉便看出将军在几年前便已预示着死亡。他的脖颈己松软无力,胸部已经抽缩,脸色腊黄,雷韦伦多大夫认为其主要原因是肺部受到严重损害,以后几天的观察进一步证实了他的见解是对的。在他一半用西班牙语一半用法语为将军单独作的初步检查中,他还证实了患者有歪曲疾病症状、编造病疼原因的奇才。在检查中间,为了努力不让自已咳嗽和吐痰,他的仅有的一点呼吸也似乎令人难以觉察了。初步的诊断后来被诊所的诊断所证实。15 天之内,共发布了 33 次将军的健康公告,从那天晚上的第一次公告起,那位法国医生就认为肉体的上疾病和精神上的痛苦对将军有同等的利害关系。


雷韦伦多大夫 34 岁,为人自信,有修养,衣冠楚楚。由于对波旁王朝在法国复辟感到沮丧,六年前来到了哥伦比亚。他讲一口准确流利的西班牙语,书写也得心应手。但是将军第一次同他见面便向他表明自己精通法语。医生马上听了出来。“阁下讲的法语是巴黎口音。”他对将军说。


“维维安街口音,”将军说,精神顿时振作起来.“您怎么听出来的?" “只凭口音我便可以猜出某个人是在巴黎的哪个街角长大的。”


大夫说,“尽管我出生在诺曼底的一个小镇上,并在那儿长大。”


“那个小镇上的乳酪不错,但是酒并不怎么样。”将军说。


“也许这正是我们健康长寿的秘密所在。”


雷韦伦多大夫触摸着将军的天真之点,使将军无一丝痛感,从而取得了他的信任。后来由于他在给将军诊断之后没有开新药,只是让他喝了一勺加斯特尔冯多大夫为他准备好的止咳糖浆,吃了一片镇静剂,这样,又进一步赢得了他的信赖。将军一个劲儿地想睡觉,便痛痛快快地吃了药片,以后他们又继续海阔天空地聊了一会儿,直到安眠药发挥了作用。大夫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蒙蒂利亚将军和其他军官把他送回家中。大夫告诉蒙蒂利亚将军,他想和衣而卧,以备将军需要急救时可以及时赶到,这位将军不禁大惊失色。


一周之间,雷韦伦多大夫和尼特大夫就将军病症进行了几次会诊,但没有取得一致意见。雷韦伦多认为将军是由于感冒没有痊愈导致肺炎,而尼特则从他的皮色和下午发烧这两点判断他患了慢性疟疾。但他们都认为将军病得很严重。他们请求另外的医生一起会诊,以解决他们的分歧,但圣玛尔塔三位医生和城里的其他医生均拒绝前来,当然他们没有申述理由。因此雷韦伦多大夫和尼特达成了一个妥协的治疗方案:在胸部贴上含香脂的药膏治感冒,服用奎宁片治疟疾。


到了周末,由于将军瞒着医生自作主张喝了一杯驴奶,他的病情就更加恶化了。当年他的母亲让他喝加蜂蜜的鲜驴奶,那是母亲从他幼年起就想用这种饮食减轻他的咳嗽。但是,如今再喝驴奶,立刻便引起了他亲切而遥远的回忆,结果造成他胆汁分泌紊乱,致使病情更加恶化。将军的身体状况恶化到了如此地步,尼特大夫不得不提早前往牙买加,以便为他从那儿请一位专家。结果请来了两个带着各种器械和药品的专家,尽管令人难以置信地迅速赶到,但还是太晚了。


然而,将军的精神状态和他虚弱的身体极不相称。从他的行动上看,那些正在致他以死命的疾病仿佛只是些普通的病痛。晚上他躺在吊床上不睡觉,凝望着莫罗堡上灯塔发出的旋转的光束。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疼痛不哼出声来,目光盯着海湾那五彩斑烂的景色,他一度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海湾。“老是盯着海湾,我的眼都疼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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