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晚餐痛饮,我终于无声而忧郁地处于迷糊的状态中。随后我埋在我喜爱的圈椅里,阴沉地待在那里打盹,直到酒气消散,我才到花园吟味我那疯狂的梦想和不祥的计划。
大家好像没有发觉这粗鄙的习惯。依我看,这一家十分宽容和仁慈,大家惮于对我作最合情合理的观察;大家已经注意到我不光彩地嗜酒,本堂神甫为此提醒过爱德梅。有天晚上,在席间,她好几次表情古怪地凝视着我。我也注视她,期待她向我挑衅;我们仅仅交换了不友好的一瞥。她离席时,低声用命令的口吻对我很快说了一句:
“改掉喝酒的毛病,学会神甫教给您的一切。”
这个命令和这种专断的口吻远没有给我希望,我反而觉得气恼,我的胆怯顿时烟消云散。我等到她上楼到卧房去的时候,比她早一点离开,好在楼梯上候她。我对她说:
“您以为我会上您谎言的当吗?自从我到这里,一个月来您没对我说过话,您以为我没发觉您把我当作一个傻瓜来欺哄吗?您欺骗了我,今天您对我瞧不上眼,因为我老老实实地一直相信您的话。”
“贝尔纳,”她用冷淡的声调对我说,“这儿不是我们作解释的地方,也不是时候。”
“噢!”我说,“我知道,依您看来,这儿永远不是谈话的地方,也永远不是时候;不过我会找到地方和时候的,放心好啦。您说过,您爱我;您的手臂搂住我的脖子,抱吻我说——如今我还感到您的嘴唇按在我的脸颊上:‘救救我,我以《福音书》、以荣誉、以思念我母亲和你母亲的名义起誓,我将是属于你的。’我知道,您说这些话是因为您怕我的力气;如今我知道,您避开我是因为您怕我的权利。可是,您什么也办不到;我发誓,您耍我的时间不会太久。”
“我永远也不会属于您,”她用越来越冷淡的声调说,“如果您不改变语言、举止和情感的话。像您这样,我不怕您。等我觉得您变得善良豪爽时,我会一半出于害怕,一半出于同情向您让步;不过从我不再爱您时起,我也就更加不怕您。您就改一改吧,受一受教育吧,我们以后再看。”
“很好,”我对她说,“这个诺言我听在耳里。我会这样行动,得不到幸福的话,我会复仇的。”
“您爱怎么复仇都可以,”她说,“这会使得我蔑视您。”
这样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到烛火上,沉静地点着了。
“您在干吗?”我冲她说。
她回答:“我在烧我写给您的一封信。我本想让您放理智些。可是一无用处;同粗鲁的人没法解释。”
“您把这封信给我!”我叫道,向她扑去,想夺过那张点燃的纸。
她猛地将纸缩回去,勇敢地将火掐灭在手里,将烛台扔到我脚下,逃到黑暗之中。我白白地追赶她。她比我先到达她卧房门口,拉开房门。我听到上好门栓和勒布朗小姐的声音,她询问年轻的女主人何事惊慌。
“没什么事,”爱德梅以颤抖的嗓音回答,“一个恶作剧。”
我下楼去到花园,迈起发狂的步子穿过一条条小径。继狂怒而来的,是深深的忧郁。我觉得高傲大胆的爱德梅比以往更加风姿绰约,秀色可餐。她的性格动辄恼怒,好作反抗。我感到自己冒犯了她,她并不爱我,也许永远不会爱我。我没有放弃用暴力占有她的罪恶决心,又沉浸在她的憎恨在我身上引起的痛苦中。我随意倚在一堵幽暗的墙上,双手捧住头,发出绝望的呜咽。我强健的胸脯像要炸裂似的,眼泪也不能顺我的意,减轻胸中的压抑;我真想吼叫,我咬住手帕,不向这种诱惑让步。我压低了的埂咽发出的那种悲戚之声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她在我偶然所倚的那堵墙的另一边的教堂里祷告。一扇尖拱形窗户,石头的竖框之上饰以梅花,正好与我的头一般高。
“是谁呀?”一张苍白的脸问道,初升的月亮斜射的光线照亮了这张脸。
我认出了爱德梅,便想走开;她美丽的手臂伸出坚框,抓住我的衣领说:
“您为什么哭,贝尔纳?”
我向这种软中带硬的口气让步了,半是羞愧于让人发现了我软弱的秘密,半是高兴地看到爱德梅对此有侧隐之心。
“您有什么烦恼?”她问,“谁会使您这样呜咽?”
“您瞧不起我,恨我,您怎么还问我干吗难过?干吗生气?”
“您是气哭了?”她抽回手臂问。
我回答:“是气哭了,还有别的原因。”
爱德梅问:“还有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也许是烦恼,像您所说的那样。事实是我难受;我的胸脯像要炸开似的。我得离开您,爱德梅,我要到森林里去生活。我不能留在这儿。”
“您干吗这样难受?解释一下,贝尔纳;现在是作解释的时候了。”
“是的,有堵墙隔在我们中间。我想,您不会怕我在这里吧。”
“我觉得,我一直对您表示关切,一小时之前,我们之间没有一堵墙时,我难道不也是很友好的吗?”
“我相信您不是胆小的人,爱德梅,因为您总有办法回避别人,或者用甜言蜜语去抓住别人。啊!有人说得好,凡是女人总会撒谎,不能爱上女人。”
“谁对您这样说的?您的叔叔若望,还是您的叔叔戈歇,还是您的祖父特里斯唐?”
“嘲笑吧,随您嘲笑!他们把我抚养大,这不是我的过错。他们有时能说出一些大实话。”
“贝尔纳,您想让我告诉您,他们为什么认为女人撒谎吗?”
“说吧。”
“这是因为他们对那些比他们弱小的人使用暴力,恣睢横暴。谁使人恐惧,谁就有被骗的危险。您童年时,若望打您,您从没有掩盖过自己的小过失,以避免严厉的责罚吗?”
“不错;这是我惟一的办法。”
“因此,诡计如果不是受压迫者的权利,至少也是他们的手段。您不感到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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