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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千只鹤》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川端康成 | 发布时间: 883天前 | 9925 次浏览 | 分享到:


    “赤色的也是吗?”


    “是的。”


    “是一对吧。”


    菊治说着,看了看赤茶碗。


    这只赤茶碗,一直放在文子的膝前,没有踫过。


    这筒状茶碗用来喝茶正合适,可是,菊治脑海里忽然浮现一种令人讨厌的想象。


    文子的父亲过世后,菊治的父亲还健在的时候,菊治的父亲到文子母亲这儿来时,这对乐茶碗,不是代替一般茶杯而使用过吗?菊治的父亲用黑乐,文子的母亲则用赤乐,这不就是作夫妻茶碗用的吗?


    如果是了入陶,就不用那么珍惜了,也许还成了他们两人旅行用的茶碗呢。


    果真如此,现在明知此情的文子还为菊治端出这只茶碗来,未免太恶作剧了。


    但是,菊治并不觉得这是有意的挖苦,或有什么企图。


    他理解为这是少女的单纯的感伤。


    毋宁说,菊治也感染上这种感伤了。


    也许文子和菊治都被文子母亲的死纠缠住,而无法背逆这种异样的感伤。然而,这对乐茶碗加深了菊治与文子共同的悲伤。


    菊治的父亲与文子的母亲之间,还有母亲与菊治之间,以及母亲的死,这一切文子都一清二楚。


    也只有他们两人同谋掩盖文子母亲自杀的事,。


    看样子文子沏粗茶的时候哭过,眼睛微微发红。


    “我觉得今天来对了。”菊治说,“我理解文子小姐刚才的话,意思是说死者与活着的人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原谅或不原谅的事了。这样,我得从新改变看法,认为已经得到令堂的原谅了,对吗?”


    文子点点头。


    “不然,家母也得不到您的原谅了。尽管家母可能不原谅她自己。”


    “但是,我到这里来,与你这样相对而坐,也许是件可怕的事。”


    “为什么呢?”文子说着,望了望菊治:“您是说她不该死是吗?家母死的时候,我也恨懊丧,觉得家母不论受到多大的误解,死也不成为她辩解的理由。因为死是拒绝一切理解的,谁都无从原谅她啊!”


    菊治沉默不语,他思忖,原来文子也曾探索过死的秘密。


    菊治没想到会从文子那里听到“死是拒绝一切理解的”。


    眼前,菊治实际所理解的夫人与文子所理解的母亲,可能是大不相同的。


    文子无法理解作为一个女人的的母亲。


    不论是原谅人,或是被人原谅,菊治都处于荡漾在女体的梦境般的波浪中。


    这一对黑与赤的乐茶碗,仿佛也能勾起菊治如梦如痴的心绪来。


    文子就不理解这样的母亲。


    从母体内生出来的孩子,却不懂得母体,这似乎很微妙。


    然而,母亲的体态却微妙地遗传给了女儿。


    从文子在门口迎接菊治的时候起,他就感受到一股柔情,这恐怕也有这种因素在内,那就是他在文子那张典雅的脸上,看到了她母亲的面影。


    如果说夫人在菊治身上看到了他父亲的面影,才犯了错误,那么菊治觉得文子酷似她母亲,这就像用咒语把人束缚住的、令人战栗的东西。不过,菊治却又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诱惑。


    只要看一看文子那干涸而小巧的、微带反咬合的嘴唇,菊治就觉得无法与她争辩了。


    怎么做才能使这位小姐显示一下反抗呢?


    菊治闪过这样的念头。


    “令堂太善良了,以致活不下去啊。”菊治说,“然而,我对令堂太残酷了。有时难免以这种形式把自己道德上的不安推给了令堂。因为我是个胆怯而懦弱的人……”


    “是家母不好。家母太糟糕了。不论是与令尊,还是三谷少爷的事,我并不认为这都是家母的性格问题。”


    文子欲言又止,脸上飞起一片红潮。血色比刚才好多了。


    她稍微转过脸去,低下头来,仿佛要避开菊治的视线。


    “不过,家母过世后,从第二天起我逐渐觉得她美了。这不是我的想象,可能是家母自己变得美了吧。”


    “对死去的人来说,恐怕都一样吧。”


    “也许家母是忍受不了自己的丑恶才死的……”


    “我认为不是这样。”


    “加上,她苦闷得忍受不了。”


    文子噙着眼泪。她大概是想说出有关母亲对菊治的爱情吧。


    “死去的人犹如已永存在我们心中的东西,珍惜它吧。”菊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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