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立姆罗德直勾勾地看着他,但是那人避开他的目光,却把他上下打量,从头箍一直看到脚上的凉鞋。
“很抱歉,”小个子官员说。他第一次与雷伯目光对接,但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之后,他象芭蕾舞演员做转体动作那样转过身去,匆匆返回大厅。他进去后,警卫人员就把大门关上。
接着一切都静止下来。打破这局面的是一名新闻记者,他匆匆来到雷伯身边,说:“克赖恩罗德先生,听说你曾试图出饯购买在联大发言的时间,这是真的吗?据说你是个亿万官翁。据说——”
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不理睬他,开始慢慢地向出口处走去。记者跟了几步,但旋即又改变主意。“说实话,朋友,”他在雷伯背后大声说,“我看你连乘公共汽车到布朗克斯(注:纽约最北边的行政区)去的车钱都没有!”
乔治·塔拉斯在流泪。
迪耶戈·哈斯两眼发直,好象中了什么催眠的魔法。
接着,他追过雷伯,向地下停车场跑。
走出穿堂之前,雷伯停步转过身去。他凝视着高高的房顶和远处的墙壁,然后把视线移到他熟悉的那些人身上。
“雷伯,跟我走吧。我去把车开来——”
“不,”他说。“我跟迪耶戈走。”
塞梯尼亚兹从后面起上来,当他和雷伯的目光交接时,蓦地楞住了一动也不动。他听见王低声吐出一个单词:毛特豪森。
然后,那个瘦长的身影不知去向。
以下摘自大卫·塞梯尼亚兹日记中的一页: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黑狗们也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没有人给我带信来。我得不到指示。再也没有雷伯的专差到第五十八街我的办公室来过。
该做的事我都做了。我已经为我退休或死亡的那一天安排好接班的人选。所有的王臣也都这样做了。这台机器将继续润滑而有效地运转。它甚至可以继续运转若干世纪,如果人类在若干世纪内继续生存的话。
亚马逊尼亚依然存在,那是一个没有国王的王国。失去了指挥,发展规划开始显得后劲不继。
自一九八〇年五月五日以后,三年多过去了。
我时常想念他。我用尽一切办法要找到他。乔治·塔拉斯和我一起到布鲁克林去拜访那位很象夏眠·佩吉的女画家。她也没有再见到雷伯或者接到他的电话。
我们在里约热内卢的人员去查访了迪耶戈在伊帕内玛海滩的寓所。现在居住在那儿的一户人家,从来没有听说过姓克立姆罗德或哈斯的人。
乌巴尔多·罗沙这人可不好找。我长途跋涉亲自前往卡拉卡拉伊温布同他面唔。他和雅瓦都说不知道雷伯在什么地方。这两个人哀伤溢于言表,决不可能撒谎。
我也许可能大胆猜测他会跟乔治·塔拉斯一起隐遁。然而,他选择了迪耶戈,疯疯癫癫的迪耶戈,那天以后,这个阿根廷人也没有谁再见到过。
塔拉斯认为雷伯一定活着,不过乔治总是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一切。
老实说,我甚至不敢肯定他是否还活着,但愿他活着。我怎么也无法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我也许永远见不着他了。我甚至不敢去想:我与他相处这么多年,却一次也没有正视过他那双寂寞、孤独、朦胧、忧伤的灰眼睛,一次也没有对他说道,我是多么钦佩他,多么爱他。
法文原本结局
“现在,”塔拉斯说时……
……大厅里的阿诺德·巴姆已经结束了他简短的讲话。乔治·塔拉斯向前探出上半身,整个姿势表明他又添了几分紧张,眼神简直象迪耶戈·哈斯那样穷凶极恶,巴姆离开讲台时,掌声零零落落。
接着突然出现一片仿佛连空气都在震颤的寂静,虽说是从扩音器里传来的,却给人一种几乎触摸得到的感觉,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塞梯尼亚兹看到雷伯瘦长的身影登上讲台,全身被聚光灯照亮。他额上套着绿色头箍,在无限漫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那双颜色极淡而又迷离恍惚的眼睛把布置成圆弧形的代表席位一排排看遍。他的语调显得比任何时候更镇定、更徐缓:
“我叫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
塞拂尼亚兹倒退一步,关上那间小室的门。他在甬道里走了不多几步,就把肩膀靠到墙上站住不动。一名警卫人员见他脸色苍白,关切地问道,
“有什么不好服吗?”
“没什么。”
他又移动脚步,一直走到楼下小卖部要了一杯水,但因感到一阵恶心而几乎没有沾唇。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户外。五月的阳光摆脱用玻璃和钢铁建成的巍峨大厦的阻挡,向广场上倾泻下来。这一天是五月五日。
整整三十五年以前(只差六个小时),他走进毛特豪森集中营。事情巧到这种程度,很难说纯粹是一种偶然。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不去管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会怎么想。
他感到有人在注视着他。
他扭头一看,只见迪耶戈·哈斯在三十米外睁大两个黄眼珠子,嘴角浮泛着似笑非笑的揶揄表情.这时广场上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然而,那个阿根廷人丝毫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塞梯尼亚兹也不移动,只是频频扭过头去看看老是在那里似笑非笑的哈斯。
在这里照录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那天的发言,决计没有任何好处。有些辉煌的高潮事后咀嚼起来会有死灰的味道,有些话语是那样言简意骇,甚至不再属于说话的人到头来还对他不利,将来既不会有人重复,也不会有人记住,只会象说话的人一样消失在千百年滔滔不绝、其实跟无声差不多的发言中,这仅仅是一段简短的插话,王只能是永远没有国土的王。
同声传译室一时陷于惶惑之中,这个操三国语言而且不断更换语种的人可把译员们折腾得够呛。是的,王这篇发言也许首先在翻译部门造成一点淡淡的不愉悦,引起一片慌乱、一股说不出的别扭、一阵神经性的抽搐,凡此种种传染给了全体代表,使会场里出现一派蠢蠢欲动、不大耐烦的气氛,好在大家觉得堪虑的事情太遥远了,也就不大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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