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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伤心咖啡馆之歌》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卡森·麦卡勒斯 | 发布时间: 622天前 | 15643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几个星期里,爱密利亚小姐被每一个人密切地观察着。她心神恍惚地走来走去,脸上表情淡漠,仿佛又陷入了吃药后腹痛时的出神状态。不知为什么,从马 文马西来了以后,她把她的工裤收了起来,老穿以前逢到星期天、参加葬礼、出庭诉讼才穿的红裙子。几个星期过去了,她才开始采取一些措施来澄清局势。可 是她的努力很难使人理解。如果她不愿看到李蒙表哥跟在马文马西屁股后面满城转,为什么不明确表态,向罗锅摊牌:如果再和马文马西黏黏糊糊,那就请他滚 出她的家?那样做非常简单,李蒙表哥要就是向她屈服,要就是像丧家之犬那样无家可归。可是爱密利亚小姐好像丧失了意志力;她生平第一次踌躇不决,拿不定 主意走哪一条路。而且,如同许多在这种处境里的人一样,她干出了最最要不得的事——同时干了好几件相互抵触的事。


咖啡馆每天晚上照常营业。奇怪的是,马文马西大摇大摆——后面拖着罗锅——走进来时,她并没有把他轰出去。她甚至白白给他酒喝,而且傻乎乎地、很不自 然地对着他笑。与此同时,她又在沼泽地里给他安了一个很厉害的陷阱,倘若掉进去,送命是毫无问题的。她让李蒙表哥邀请他星期天来吃饭,然后在他走下台 阶时又想把他绊倒。她为了给李蒙表哥找乐子发动了一个大战役——一次次精疲力尽地到老远的地方去看各种各样的热闹,开三十英里路的车去参加一次讲演— 音乐会,带他去叉瀑看化装游行。总的来说,对于爱密利亚小姐,这是一个心烦意乱的时刻。在好多人看来,她不折不扣是在爬愚人山,大家都在等着瞧结果会 是怎样。


天气又转冷了,冬天来到了镇上。纺织厂最后一班还没放工,黑夜就已降临了。孩子们睡觉时都不脱外衣,娘们把裙子从后面撩起来对着火,如痴如醉似地烤 着。下过雨以后,路上的湿泥巴冻成了坚硬的冰辙,屋子的窗子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桃树变得瘦削和光秃秃 的。在漆黑、寂静的冬夜里,咖啡馆是全镇温暖的中心,那里灯光如此明亮,连小半英里路以外都能看见。屋子尽里头那口大铁火炉里吼叫着,爆裂着,燃得通 红。爱密利亚小姐给窗子安上了红窗帘,她还从一个过路的推销员那里买下一大把纸扎的玫瑰花,看上去非常逼真。


可是,咖啡馆之所以在人们心目中有地位,还不仅仅在于它温暖如春,装潢美观,灯光明亮。全镇这么珍视咖啡馆还有它更深远的原因。这与这一带过去没有体  会过的一种自豪感有关。为了理解这种新的自豪感,你必须先记住人们的生活是何等的低贱。每一家工厂的周围总是簇拥着许多人——然而远不是每一个家庭都  有足够吃的、穿的和油腻香辣的美食。生活也可以是想方设法使自己生命维持下去的一个漫长的过程。可是有一点使人大惑不解,那就是:所有有用的东西都有  一个价格,你不花钱就买不来,这就是眼下的世道。一包棉花、一夸脱糖浆都有它的价格,这你知道,至于这价格是怎么来的,你就不用多管了。可是人的生命  值多少钱却没有人定过价;它给你的时候是白给的,收回去的时候也是无偿的。它值多少钱呢?如果你好好观察一下周围,就会发现有时候它值不了几个钱,甚至  是一文不值。有时你累得满头大汗,费了好大劲儿,事情还是没有起色,这时你心灵深处便会泛起一种感觉:你的生命并不太值钱。


可是咖啡馆给小镇带来的新的自豪感几乎对每一个人都有影响,连儿童也包括在内。你想进咖啡馆坐坐,倒不必非吃一顿晚饭,或是非买酒不可。花五分钱镍   币,就能要一瓶冷饮!如果你连这点钱也出不起,爱密利亚小姐还有一种叫樱桃露的饮料,一分钱一杯,粉红色的,非常甜。几乎所有的人,t.m.威灵牧师除外,  一星期至少要到咖啡馆来一次。孩子们总是爱在别人家里睡觉,爱在邻居家的餐桌上吃饭;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们总是表现得很好,感到十分骄傲。镇上的人坐在  咖啡馆桌旁时,也是同样地感到骄傲。他们上爱密利亚小姐的店铺之前,总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进咖啡馆时总是很有礼貌地先在门槛上刮干净自己的脚。在  这里,至少是几个小时之内,认为自己在世界上没有什么价值这种极端痛苦的想法,可以暂时压制下去。


对于单身汉、畸零人与肺结核患者,咖啡馆更是个好去处。在这里可以提一提:有理由可以怀疑李蒙表哥患有肺结核。他的灰眼睛太亮,脾气太执拗,说话太 多,又常常咳嗽——这些都是症候。再说,一般认为脊骨弯曲与结核病有一定的关系。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和爱密利亚小姐一提这件 事,她就会勃然大怒;她态度激昂地断然否定这些症候,可是私下里她给李蒙表哥又是在胸口上热敷,又是让他喝万金酒,如此等等。今年冬天,罗锅咳得更厉 害了,有时候天气很冷他也会冒出一头大汗。可是这并没有能阻止他去跟踪马文马西。


每天一清早他离开家到哈尔太太家的后门口去,等呀等呀——因为马文马西是个爱睡懒觉的?。他总是站在那儿,轻声叫唤。他的声音就像那些耐心蹲在地上小洞 口的小孩一样,他们认为洞里住着蚁蛉,总是用笤帚上揪下的草去捅窟窿,同时怪凄凉地叫唤:“蚁蛉蚁蛉快回家。蚁蛉妈妈快出来。你们家,着火啦。小蚁蛉 成了糊嘎巴。”就是用这样一种声调——既可怜巴巴,又诱引人,同时也是无可奈何——那罗锅每天早上都要呼唤马文马西的名字。等到马文马西出来鬼混时,  他就跟在他后面满镇转,有时他们一块到沼泽里去,一去就是好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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