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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伤心咖啡馆之歌》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卡森·麦卡勒斯 | 发布时间: 622天前 | 15634 次浏览 | 分享到:


决斗发生在圣烛节,那是二月二日。天气非常理想,既不下雨也不出太阳,温度也很适中。有某几种迹象说明事情就要在今天发生,到十点钟,消息就传遍了全县。一清早,爱密利亚小姐来到院子里把沙袋割了下来。马文马西坐在后台阶上,膝盖间夹着一罐猪油,在细致地往自己胳膊与腿上涂油。一只胸前血淋淋的兀鹰飞过小镇,在爱密利亚小姐房子的上空绕了两匝。咖啡馆里的桌子都已搬到后廊上,以便腾出整个大房间来决斗。此外,还有种种别的迹象。爱密利亚小姐与马文马西午饭都吃了四盆半生不熟的烤肉,吃完后躺下午休,以便养精蓄锐。马文马西在楼上大房间里休息,爱密利亚小姐则摊直在她办公室的长凳上。从她那苍白发僵的脸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啥也不干该有多么的受罪,可是她还是像僵尸似的静静地躺着,闭上了眼睛,胸前交叉着双手。


李蒙表哥这一天过得很不平静,他那张小脸庞因为激动而拉长、绷紧了。他带了一份午饭出去找土拨鼠美俗每年的二月二日为圣烛节,又叫“土拨鼠节”。相传土拨鼠于该日结束冬眠出洞,如天晴见到自己影子,即退入洞中继续冬眠。——不到一小时便回来了,带去的午饭也吃掉了,他说土拨鼠看见了他的影子,往后要有坏天气了。接着,由于爱密利亚小姐与马文马西为了贮积力量都去休息,只剩 下他一个人,他忽然想起不如把前廊给油漆一下。房子已经多年没有上漆了——实际上只有天晓得以前曾否油漆过。李蒙表哥爬上爬下,很快就把前廊一半刷成 了鲜亮的浅绿色。这是二把刀干出来的活,他浑身上下都沾上了漆。他老毛病发作,地板还没有刷完,又改而去漆墙了。他先漆自己够得到的地方,然后又站在  一只板条箱上,再漆上去一英尺。漆用完了,右面地板是淡绿色的,墙上有锯齿形的一道是漆过的。漆成这样,李蒙表哥就扔下不管了。


油漆能让他得到乐趣,这上头是有些稚气的成份在内的。说到这里,有件古怪的事应该提上一提。镇上没有一个人,包括爱密利亚小姐在内,弄得清楚那罗锅年  纪到底有多大。有人说他来到镇上时大约十二岁,还是一个小孩……也有人肯定他早已年过四十了。他的眼睛是纯蓝的,就像儿童的一样清晰,可是这双蓝眼睛  下面却有淡紫色绉纱般的阴影,说明他上了岁数。从他畸形的身躯是无法猜透他的年龄的。连他的牙齿也不提供一些线索——他牙齿一个也不少(只有两颗因为啃  山核桃咬断了),可是他甜食吃得太多,牙齿都弄黄了,所以你也说不清那到底是老人的牙齿还是年轻人的牙齿。当有人直截了当地问罗锅他有多大时,他坦白地  承认他也说不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来到人世已有多久,是十年呢还是一百年!因此,他的年龄始终是一个谜。


李蒙表哥在下午五点三十分结束了他的油漆活。天气变冷了,空中有一丝潮滋滋的气味。从松林里吹来了风,把窗子刮得格格直响。一张旧报纸被风吹得在路上   不住翻滚,直到让一棵带刺的树勾住。人们开始从乡间赶来;汽车塞得满满地开来了,小孩的脑袋像刺猬毛一样从窗子里伸出来;老骡子拉着大车来了,它们仿  佛在疲惫、辛酸地笑着,迈着慢腾腾的步子,半闭着眼没一点精神。从社会城来了三个小伙子。他们三个都穿着人造丝的黄衬衣,便帽推到脑后——他们处处都  像,仿佛是三胞胎,哪儿有斗鸡和野营,哪儿就能见到他们的影子。六点钟,工厂的汽笛鸣响,日班结束了,于是人都齐了。自然,新来的人里有几个是二流  子,也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如此等等……可是即使这样,人群也是很安静的。整个小镇为一片寂静所笼罩,人们的脸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下给人以异样的感觉。黑  暗蹑手蹑脚地袭来,有一瞬间,天空是一片明亮的淡黄色,教堂的山墙衬在它前面显得格外黝黑,线条清晰,接着天光逐渐死绝,浓浓的暮色化成了黑夜。


七是一个吉祥的数字,爱密利亚小姐特别喜欢七。谁打嗝她就让他咽七口水,脖子拧 了就绕着蓄水池跑七圈,肚子里有虫就吃七服“爱密利亚万灵散”——她的治疗几乎总和这个数目字分不开。这个数字会千变万化,蔓衍出种种可能?,但凡相信 神怪与魔?的人都极其重视这个数目。因此,决斗将在七点钟举行。这一点所有的人都清楚,倒不是有谁明确宣布过,而是大家都心领神会,正如对于雨水和沼泽 地冒出来的臭气,没有人会去问一个为什么一样。因此,七点钟以前,每一个人都庄严地聚集在爱密利亚房产的周围。最聪明的人进入咖啡馆沿着墙根一个个挨 紧站着。其余的人或是挤在前廊上,或是在院子里占了一个位子。


爱密利亚小姐和马文马西本人还未露面。爱密利亚小姐在办公室长凳上休息了一个下午之后上楼去了。而另一方面,李蒙表哥却任何时候都出现在你的眼皮底 下,他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神经质地用手指打榧子,不断地眨巴眼。七点差一分,他又是扭又是钻地进入了咖啡馆,爬上了柜台。一切都安静极了。


这仿佛是事先通过某种方式安排好的。因为七点一敲响,爱密利亚小姐就在楼梯口露面了。在同一瞬间,马文马西也出现在咖啡馆门口,人群不发一声为他让开 路。他俩不慌不忙地互相接近,拳头都已攥紧,眼睛像梦游人的眼睛。爱密利亚小姐脱了红裙子,又穿上了那条旧工裤,裤管一直卷到膝盖。她光着脚,右腕上 戴了一道增加力量的铁箍。马文马西也卷起了裤腿——他裸露着上半身,而且厚厚地涂了一层油;他穿着离开监狱时发给他的那双大皮靴。胖墩麦克非尔从人群 中跨前一步,用右掌拍拍两人的后屁股兜,弄清楚双方都没有暗藏刀子。接着,在明亮的咖啡馆空出来的房间中央,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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