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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伤心咖啡馆之歌》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卡森·麦卡勒斯 | 发布时间: 622天前 | 15632 次浏览 | 分享到:


“嗯,是啥呀,小花生米在美国俚语中,小花生米指矮小的人。?”  


那罗锅敏捷地抬了抬眼,把嘴闭得更紧一些,准备还击一句:“哦,这是一件法宝,专门整治多管闲事的人的。”  


罗锅把几只哆哆嗦嗦的细手指伸进鼻烟盒,捏了一小撮不知什么放到嘴里,也不敬周围任何一个人。他放进去的不是一般的鼻烟,而是糖与可可的混合剂。可是 他当成是鼻烟那样地服用,放一小撮在下嘴唇内侧,然后用舌尖挺利索地一下下往那儿舔,每舔一下就把自己的脸扭歪一下。


“我的这颗牙齿老让我觉得嘴里发酸,”他解释道。“因此我得吃点这种甜食。”  


那群人仍然簇拥在他身边,有点窘,不知怎么才好。他们的激动还没有完全消失,很快又掺上了另一种感情——房间里亲切的气氛和隐隐约约的节日感。那天晚  上在场的有这些人:哈斯蒂马龙纳、罗伯特卡尔弗哈尔、梅里芮恩、t.m.威灵牧师、洛塞克莱恩、吕伯威尔邦、“卷毛”亨利福特,还有霍雷斯威尔 斯。除开威灵牧师之外,其他的人在许多方面都很相像,这一点方才已经提到过了——他们全都从这件或那件事情中得到乐趣,也都程度不同地为一件事哭过, 感到过痛苦。他们大都很温顺,除非是你激怒了他。他们都在棉纺厂干活,和别人合住两间、三间一套的房子,租金是一个月十到十二元。他们这天下午都领到 了工资,因为这天是星期六。因此,请暂先把他们看作是一个整体。


可是,那罗锅已经在自己头脑里把他们给分了类了。他舒舒服服地坐定之后,便开始和每一个人聊起天来,向他提出了一大堆问题:结过婚没有呀,年纪多大 呀,每星期平均能挣多少钱呀,如此等等……逐渐逐渐,又试探地提出一些极为亲昵的问题来。不久,又有几个镇上的人来到,壮大了这个集团。这里面有亨 利马西,也有几个二流子,他们本能地感觉出这里发生了不寻常的事。还来了几个娘们,她们是来把赖着不走的男人拖回去的。甚至于还来了一个没人管的、淡 黄头发的小孩,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偷偷地拿了一盒动物饼干,又悄悄地退出去了。就这样,爱密利亚小姐的店很快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可是她自己仍然没 有打开办公室的门。


有这么一种人,他们身上有一种品质,使他们有别于一般更加普通的人。这样的人具有一种原先只存在于幼儿身上的本能,这种本能使他们与外界可以建立更直 接和重大的联系。小罗锅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来到店堂里总共半个小时,就与每一个人建立起直接的联系,仿佛在镇上已经住了多年,是个众所周知的人 物,坐在这袋肥料上聊天已有不知多少个夜晚了。这件事,再加上正好赶上是星期六夜晚,这就使得店里出现了一种自由自在和愉快得不太正常的气氛。但同时  空气中也有点紧张,部分的原因是局势有点怪,另外也因为爱密利亚小姐仍然关在她的办公室里,至今没有露面。


那天晚上十点钟,她出来了。那些等着她出场时看一场好戏的人感到失望了。她打开门,迈着她那慢腾腾、松松垮垮的步子走进店堂。她鼻翼的一侧有一丝墨水  痕,她把那条红手帕围在脖子上,打了个结。她仿佛没察觉有什么不正常的迹象。她把那双灰色的斗鸡眼扫过去,瞥了瞥罗锅坐着的地方,在那儿逗留了一会  儿。对于店里的一大帮人,她仅仅是略带惊讶地瞅了一眼。


“有谁要买什么吗?”她平静地问道。


那是个星期六的夜晚,所以颇有几个顾客,他们要买的都是酒。仅仅三天以前,爱密利亚小姐从地里起出来一桶陈年佳酿,在酿酒场里把酒汲到一只只瓶子里。


那天晚上, 她从顾客手里把钱接过来,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点数。这道手续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再往下去就不一样了。按照过去的惯例,顾客得绕到后院去,在那里,爱密 利亚小姐把酒瓶从厨房门口递给他们。这样买东西没有任何乐趣。顾客拿到酒就得走进黑夜里去。要是他老婆不让他在家喝酒,他倒是可以回到店门口的前廊上 来,在那儿或是在大街上,大口大口地往肚里灌。当然,前廊和店门前的街道都是爱密利亚小姐的产业,这是清清楚楚的——但是她倒不把这些地方都划在自己 的地界之内,她的地界从前门算起,包括整座建筑物的内部面积。她从来不许任何人在她屋子里打开酒瓶喝酒,唯一的例外是她自己。现在她第一次破了例。她 进入厨房,罗锅紧紧跟?后面,接着又把酒拿回到温暖、明亮的店堂里来。不仅如此,她还拿出几只杯子,打开两盒梳打饼干,大方地放在柜台上的一只盆子里, 谁想吃都可以拿。


她不跟别人,光跟罗锅说话,她问他话时只用一种有点发涩、嘶哑的声调:“李蒙表哥,你这会儿就吃呢,还是把饭放在炉子上隔水温着?”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让它温着,爱密利亚。”(不加任何尊称而直呼她的名字,有多少年已经没人敢这样做了!——反正连她的新郎与为期十天的丈夫也没有这样 叫过她。事实上,自从她父亲死后,就没人敢这样亲昵地称呼她。至于她父亲,不知为什么,老管她叫“小妞”。)   这就是咖啡馆的来由。事情就是如此的简单。你们可以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像冬夜一样凄凉,要是坐在店门外面欢庆,那可就太没劲了。可是在里面是既热闹又  亲切。不知是谁格达格达地把店堂深处的炉子通了通,让火旺起来,买了酒的人把酒瓶传给朋友一起喝。店里也有几个妇女,她们在嚼甘草棍,喝一杯果子露, 甚至呷上一口威士忌。那罗锅仍然是个希罕之物,他在场使每一个人都觉得新鲜。办公室里的长凳给拿了出来,另外还搬来了几把椅子。没有位置的人或是靠在  柜台上,或是在木桶和口袋上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座儿。在店里喝酒倒也没有引起什么粗鲁的举止、淫邪的傻笑或是任何不成体统的行为。恰恰相反,所有的人都  彬彬有礼,甚至到了过分拘谨的地步。因为,在当时,这个镇子里的人还不习惯凑在一起寻欢作乐。他们习惯的是集合在纺织厂里一块儿干活。否则就是星期天  到野外去举行一整天的宗教集会——事情虽然有趣,但其本旨却是让你对地狱有一个新的认识,对全能的主重新感到敬畏。可是咖啡馆里的气氛是全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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